“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藤原敬二的话，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缓缓刺入陈默的耳膜。
他端坐在蒲团上，低着头，看着面前那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茶汤碧绿，清澈见底，但陈默却仿佛能从中，闻到一股甜腻的，致命的毒香。
藤原敬二，己经看穿了他的表演。
不，或许更准确地说，是欣赏他的表演。
并且，准备利用他的表演。
“先生……过奖了。”陈默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和卑微，“在下……在下只是个想报仇的普通人。”
“普通人？”藤原敬二轻笑一声，他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一个能在我的人面前，声泪俱下地编造一个亡妻的故事，还能在金属探测器前，用一个小小的银盒，完成偷梁换柱的普通人？”
陈默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了！
他什么都知道！
那个银盒的调包，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全程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震惊和恐惧，这一次，不再是伪装。
“先生……我……”
“不用解释。”藤原敬二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我很好奇。那个闪光弹，是沈从安给你的，还是……苏小姐给你的？”
苏晚晴！
当这个名字从藤原敬二的口中说出时，陈默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死死地盯着藤原，试图从对方那张温和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
但藤原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笑容。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饶有兴致地，看着脚下那只惊慌失措的蚂蚁。
“看来，你也不知道。”藤原敬二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有意思，真有意思。苏小姐这个人，总是喜欢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敢坐在这里，并且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
他将茶杯放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把你带来的东西，拿出来吧。”
陈默知道，这是最后的审判。
他不能再有任何隐瞒，也不能再有任何表演。
他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内衬的夹层里，取出了那张薄如蝉翼的丝绸。
他双手捧着，像捧着自己的性命一样，恭敬地，递到了藤原敬二的面前。
藤原没有立刻去接。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张丝绸，眼神深邃，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许久，他才伸出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起了丝绸的一角。
他将丝绸展开，铺在面前的矮桌上。
地图，和名单。
上面用特殊的药水绘制着，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藤原敬二的目光，在地图上缓缓移动。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的一个点，轻轻敲了敲。
“这里，是十六铺码头的一个废弃仓库。据我所知，那里现在被青帮的人占据着。你确定，你的‘老K’，会把东西放在那里？”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致命的陷阱。
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不能说“确定”，那会显得太假。
他也不能说“不确定”，那会让他失去所有的价值。
“我……我也不确定。”陈默的脸上，露出了挣扎和痛苦的神色，“这是我们‘仁心堂’最后的一个秘密据点。只有我和老K，还有另外两个核心成员知道。据点被毁后，我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们。我之所以把这个地点画出来，是因为……这是老K最熟悉的地方。他如果真的想藏东西，这里，是他最有可能选择的地方。”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希冀。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藤原先生您的人去搜，什么也找不到……我……我无话可说。”
他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他给出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同时也为自己留好了退路。
藤原敬二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很好。”他收起了丝绸，“你的故事，和你的投名状，我都收下了。”
“现在，该我，为你做点什么了。”
他看着陈默，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鼓励”。
“你不是想报仇吗？你不是想夺回那批药吗？”
“我给你这个机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虹口区的街景。
“马啸天，你应该认识吧？76号的副处长。”
陈默点了点头。
“他最近，在调查一批从德国来的军火。据说，那批军火，是冲着我们帝国来的。”藤原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需要你，去接近他，弄清楚这批军火的具体情报，包括交易的时间，地点，和接头人。”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
让他去调查76号？
这……这是在让他去送死！
马啸天认识他陈默的脸！虽然他现在是“陈敬之”的模样，但万一被认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先生……我……我只是个商人，我……”他脸上露出了恐惧和退缩。
“你是个聪明的商人。”藤原敬二转过身，打断了他，“一个知道如何在绝境中求生的商人。而且，你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一个被76号通缉的‘叛徒’。”
“你去接近马啸天，告诉他，你想‘将功赎罪’，你想把你知道的关于‘仁心堂’的秘密，卖给他。你手里有盘尼西林的线索，这是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只要你拿到了情报，并且证明了自己的价值。那么，我不仅会帮你解决掉‘老K’，夺回药品，我还会……帮你杀了沈从安。”
沈从安！
这个名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默的心上。
藤原敬二，竟然连他和沈从安的关系都知道！
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怎么样？”藤原敬二看着他，像一个魔鬼，在引诱着凡人堕落，“这个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陈默低着头，沉默了。
他的双手，在袖子里，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他知道，这是一个更深的陷阱。
藤原让他去调查马啸天，一石二鸟。
如果成功了，他能得到76号的军火情报。
如果失败了，他被马啸天抓住，或者被沈从安发现，对他藤原来说，没有任何损失。
他只是，在用自己这把刀，去试探另一把刀的锋利程度。
而他，陈默，就是那把被消耗的刀。
但是，他别无选择。
“我……我做。”许久之后，陈默抬起头，脸上露出了豁出去的疯狂，“我需要先生给我一个保证。”
“保证？”藤原笑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保证？”
“我没有资格。”陈默说，“但是，先生您需要我。一个能帮您搞定马啸天，又能帮您盯着沈从安的人。这样的人，先生您……应该不想失去。”
藤原敬二盯着他，看了许久。
“好。”他点了点头，“我给你保证。只要你办成这件事，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你父母，当年死亡的真相。”
轰！
陈默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天旋地转。
父母……
这是他心中，最深，最痛的伤疤。
他当年加入军统，就是为了调查父母意外死亡的真相。他一首以为，那只是一场意外。
藤原敬二，他怎么会知道？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知道，不重要。”藤原敬二重新坐回蒲团上，端起那杯己经有些凉了的茶，“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本事，来换这个秘密。”
“这杯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他将茶杯，推到陈默面前。
“喝了它，就算是我们，达成了协议。”
陈默看着那杯茶。
他知道，这杯茶里，没有毒。
但比毒药，更致命。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茶很苦。
苦得发涩。
就像他此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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