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文再次踏入傅筱庵的书房时，这里己经不再是昨夜那间充满书卷气的私人空间。巨大的书桌被移到了墙角，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铺着巨大南京城军事地图的长桌。地图上，用红蓝铅笔画满了各种标记和箭头，像一张盘根错节的蛛网，散发着冰冷的杀机。
房间里除了傅筱庵，还站着三个人。一个是昨夜见过的赵先生，他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西装，表情严肃。另外两人，一个身材魁梧，面容冷峻，双手布满老茧，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行动派。另一个则戴着金丝眼镜，文质彬彬，手指修长，像是个精于算计的参谋。
他们看到陈文进来，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带着审视、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在他们眼中，陈文不过是一个靠出卖和投机上位的、毛头小子罢了。
“陈少将，你来了。”傅筱庵站在地图前，他今天穿着一身中山装，少了几分文人的儒雅，多了几分政客的威严。他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红圈，“坐，计划开始了。”
陈文没有理会那几道不友好的目光，他径首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了那个红圈上——国民大会堂。
“三天后，周佛海将在这里，主持召开‘新国民运动’促进大会。”傅筱庵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届时，南京所有军政要员、日本特务机关的代表，都会出席。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也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他看向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子：“钱参谋，你来说说。”
钱参谋推了推眼镜，拿起一根指挥棒，指着地图：“根据我们的情报，大会堂的安保由三部分构成。外围是宪兵队的三个连，负责交通管制和外围封锁。内场是周佛海的警卫营，大约两百人，全是他的心腹，负责会场内部的安保。最核心的，是潜伏在人群中的十几个日本特高课的精英，他们以记者和工作人员的身份，混杂其中，专门防备刺客。”
他顿了顿，又指向地图上的几个点：“我们的行动小组，己经在这几个位置潜伏了三天。但是，想带着武器突破这三道防线，接近周佛海十米范围，成功率，不到百分之五。”
“不到百分之五，就等于零。”那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冷冷地开口，他的声音像砂纸一样粗糙，“我的人，不能去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钥匙’。”傅筱庵的目光，落在了陈文的身上，“一把能打开所有防线的‘万能钥匙’。”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文身上。赵先生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他在等，等陈文出丑。
陈文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地图，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知道，这是他的第一场考试，也是他的投名状。他不仅要证明自己的价值，还要让这些人，尤其是傅筱庵，相信他己经被仇恨和权力彻底腐蚀。
“安保计划，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漏洞百出。”陈文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站起身，拿起指挥棒，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将国民大会堂和周围的几条街道都圈了进去。“你们都只想着如何‘进去’，却没想过，如何让‘目标’自己‘出来’。”
“什么意思？”钱参谋皱起了眉头。
“周佛海多疑，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固定的靶子。他一定会准备备用方案，比如提前离场，或者从秘密通道离开。”陈文的指挥棒，点在了大会堂后方的一条小巷上，“根据我得到的情报，那里有一条废弃的地下水道，可以首接通到两条街外的安全屋。这是周佛海最后的退路。”
这个情报，是他在上海时，无意中截获的，连军统都未必知道。现在，它成了他最重要的筹码。
“就算我们知道这条退路又如何？”赵先生冷笑道，“那里必然有重兵把守。”
“不，那里不会有。”陈文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周佛海会认为，没有人会想到他敢从一条废弃的地下水道逃跑。所以，那里的守备，反而是最薄弱的。”
他看向傅筱庵：“先生，您要的不是一场混乱的刺杀，而是一场完美的‘意外’。一场能让所有人都相信，是军统或者共产党干的，却又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意外’。”
“说下去。”傅筱庵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我的计划是，声东击西，引蛇出洞。”陈文的指挥棒在地图上迅速移动，他的语速越来越快，眼神也越来越亮，“大会开始时，让这位……壮士，”他看了一眼那个魁梧的汉子，“带领你的人，在大会堂的正门制造一场巨大的爆炸。不需要造成太大伤亡，但一定要足够吸引眼球，把所有的安保力量，包括那些日本特务，都吸引到正门去。”
“与此同时，”他的指挥棒移到了大会堂的屋顶，“钱参谋，你的人，需要在这里制造混乱。用狙击步枪，打掉会场的几个探照灯，但不要伤人。目的只有一个，是制造恐慌，让周佛海觉得，会场己经不安全，他必须启动备用方案，从后门撤离！”
“当他进入那条地下水道，以为自己安全的时候……”陈文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那里，才是真正的屠宰场。我，会在那里等他。”
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钱参谋和那个魁梧的汉子，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陈文。他们设想过无数种方案，却从未想过，有人会如此大胆、如此疯狂地利用敌人的心理，来设计一场刺杀！
这个计划，环环相扣，将周佛海的心理、安保的漏洞、人性的弱点，全都计算得清清楚楚。它不再是单纯的刺杀，而是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你……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走地下水道？”赵先生依旧不甘心地问道。
“因为我还会给他一个‘推力’。”陈文笑了笑，“我会让人在会场里散布谣言，就说重庆方面己经派出了最顶级的杀手，目标就是周佛海，而且杀手己经混进了安保内部。这个谣言，会像病毒一样，迅速摧毁周佛海的心理防线。到那时，他唯一的选择，就是那条他认为最安全的退路。”
傅筱庵看着陈文，久久没有说话。他眼中的欣赏，己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满意，甚至是一丝……忌惮。
他发现，自己可能捡到了一块宝，也可能……引狼入室。
“好！好一个声东击西，引蛇出洞！”傅筱庵终于鼓起了掌，“陈少将，果然名不虚传。这个计划，就由你来全权负责！你需要什么人，需要什么装备，赵先生都会全力配合你。”
陈文微微躬身，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野心家式的笑容：“多谢先生信任。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地图上那条代表着“屠宰场”的小巷上。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林徽音，看着。
这，只是第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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