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地下，是另一座城市。
与地面上那座六朝古都的繁华风雅不同，这座城市由黑暗、潮湿和腐败构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那是生活污水、工业废料和百年尘土混合发酵后的味道，黏稠得仿佛能附着在人的皮肤上，钻进每一个毛孔。
陈文就站在这座地下城市的入口处。他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外面套着一件防水帆布的短外套，脚上是高筒的胶皮靴。他手中没有拿枪，只提着一盏防风的马灯，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他身前三尺的距离，更远的地方，是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陈少将，这里……真的要下去吗？”赵先生站在他身后，捂着鼻子，脸上写满了抗拒。他虽然也是心狠手辣之辈，但平日里养尊处优，何曾到过这种污秽之地。
陈文没有回头，他的目光像两把探针，刺入那片黑暗。“一个好的屠夫，在宰杀前，会亲自检查自己的屠宰场。确认地面是否湿滑，确认挂钩是否牢固，确认排水系统是否通畅。”他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带着一种空洞的回响，“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最完美的切割，出现瑕疵。”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而我们的‘手术’，不允许有任何瑕疵。”
说完，他不再理会赵先生，提着马灯，迈步走下了那湿滑的石阶。靴子踩在积水中，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地下长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条下水道，是前朝时期修建的，巨大的砖石结构，拱形的顶部高得让人心生压抑。墙壁上长满了滑腻的青苔，一些不知名的菌类在角落里散发着幽幽的磷光，像鬼火一样明明灭灭。水滴从拱顶的缝隙中滴落，砸在积水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是这座地下城市永恒的心跳。
陈文走得很慢，他的目光极其细致。他不仅仅是在观察，他是在用一种外科医生的眼光，审视着这个即将成为“屠宰场”的每一个细节。
他停在一处排水口前，用靴尖踢了踢上面的铁栅栏。“这里的螺丝，有被拧动过的痕迹。”他蹲下身，用马灯照着，“很新，不超过三天。有人从这里进来过，或者出去过。”
赵先生的心猛地一紧：“是周佛海的人？”
“不，他们没这个脑子。”陈文站起身，继续向前走，“是老鼠。一些见不得光的老鼠。不过没关系，他们只是路过，不会在这里筑巢。”
他一边走，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炭笔，飞快地记录着什么。他画下地形，标记出每一个拐角，每一处通风口，每一片可能藏人的阴影。他的大脑，就像一台精密的计算机，正在将这个三维空间，完整地复刻、分析，然后推演出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
“这里，”他指着一处相对宽阔的洼地，“是最佳的伏击点。地势低，声音会被积水吸收，光线最暗。而且，从这里到出口，有三十米的距离，足够我们完成刺杀和撤离。”
他又指了指头顶的一处通风口：“声音会从这里传出去。所以，行动时，必须使用消音武器。而且，要在上面制造更大的噪音来掩盖。”
赵先生跟在他身后，脸上的轻蔑和不屑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他发现，陈文对这种环境的熟悉程度，简首就像是在自己的家里散步。他不是在“检查”，他是在“回家”。这个男人，骨子里就流淌着和这片黑暗一样的血液。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赵先生终于忍不住问道。
陈文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任何一个优秀的医生，都对人体解剖图了如指掌。而一座城市的下水道，就是它的肠道。我只是个喜欢研究解剖图的医生而己。”
这个回答，天衣无缝，却又让赵先生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就在这时，陈文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猛地抬起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怎么了？”赵先生紧张地问道。
离人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陈文没有说话，他熄灭了手中的马灯。
瞬间，绝对的黑暗笼罩了他们。赵先生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
“别出声。”陈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轻得像一阵风，“听。”
赵先生立刻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
在“滴答、滴答”的水滴声中，他似乎听到了什么。
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有规律的、不属于这个环境的声响。
“咔哒……咔哒……咔哒……”
声音很轻，很遥远，仿佛是从墙壁的另一侧，或者更深的地下传来的。它不像水滴，也不像老鼠的叫声，更像……更像一个老旧的钟表，在不知疲倦地走着。
“这是什么声音？”赵先生压低了声音问道。
陈文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下水道里，怎么会有这种机械的、有规律的声音？
他缓缓地、悄无声息地，从靴子里抽出了一把军用匕首。他侧耳倾听，试图判断声音的来源。
声音似乎是从左边的墙壁里传来的。他伸出手，在冰冷的砖墙上摸索着。他的手指，划过一块又一块湿滑的砖石，最后，停在了一块颜色比周围略深的砖上。
他用匕首的刀柄，在那块砖上轻轻地敲了敲。
“叩、叩。”
沉闷的声音。
他又敲了敲旁边的砖。
“叩、叩、叩。”
声音清脆了一些。
是空心的！
陈文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用匕首的尖端，小心翼翼地撬动砖缝。这块砖，竟然松动了！
他将砖块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抽了出来。一个黑洞洞的、仅能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出现在了墙壁上。
那“咔哒、咔哒”的声音，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
赵先生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握紧了腰间的枪，紧张地盯着那个洞口：“里面……是什么？”
陈文没有回答他。他将马灯重新点亮，递给赵先生，然后自己拿着匕首，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那个洞口。
洞口的另一边，是一条更加狭窄、更加干燥的通道。这里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而那“咔哒、咔哒”的声音，就在通道的尽头。
陈文屏住呼吸，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当他走到通道的拐角处，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里面看去。
只看了一眼，他的瞳孔，就骤然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小小的、类似配电室的密室。密室里，摆放着一台正在运转的电台！
电台的旁边，坐着一个穿着日本军服的通讯兵，他己经死了，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他的军服。但他的手，却还按在电键上，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发送着什么。
而那“咔哒、咔哒”的声音，正是这台电台，在自动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段早己设定好的电码！
陈文看着那闪烁着红光的电台，看着那个死去的日本兵，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这不是傅筱庵的人干的。
也不是周佛海的人。
这是第三方！
在傅筱庵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下，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角落里，还有另一群人，像幽灵一样，潜伏在这里！
他们是谁？他们想干什么？
陈文突然想起了傅筱庵的话：“我要切除所有的毒瘤！无论是日本人，还是重庆，还是你们这些在黑暗中挣扎的地下党！”
难道……傅筱庵的计划，也被别人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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