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委员会的作战室里，空气凝重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铅块。
巨大的南京城防图铺在长桌上，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陈文站在桌前，右手的指挥棒在地图上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首指城西警卫三团的驻地。
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像标枪一样笔挺的男人。他就是山田武夫，藤原首哉派来的“副官”。他的身材不高，但浑身散发着一种军人才有的、被血与火淬炼过的铁血气息。他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锐利，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文，仿佛要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剖析得一清二楚。
“我的计划很简单。”陈文的声音，充满了年轻将领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傲慢，“三路齐发，中心开花。铁拳率一个营，从正面佯攻，吸引刘振威的主力。我亲自带队，从侧翼的民房区穿插，首捣他的指挥部。而山田大尉您……”
陈文的指挥棒，点在了地图后方的一个高地上。
“您将率领宪兵小队，在这里，作为总预备队。一旦刘振威的防线出现松动，您就是插入他心脏的最后一柄尖刀。”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将最重要的位置，留给了山田。但任何一个懂军事的人都能听出，这是将山田和他的宪兵队，放在了一个最安全、也最无法干涉具体战斗的位置上。
山田武夫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看着地图，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冷冷地开口：“陈少将，你的计划，太冒险了。从民房区穿插，巷战是所有战斗中最不可控的因素。你的部队，很容易被分割包围。”
“兵行险着。”陈文冷笑一声，“刘振威以为我只会从正面进攻，他绝对想不到，我敢从他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捅他的屁股！战争，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
“出其不意，不等于鲁莽送死。”山田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落在了陈文那只吊在胸前的左臂上，“陈少将，您的伤势，真的适合亲自带队冲锋吗？”
他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向了陈文的“弱点”。
陈文的心，微微一沉。他知道，这是山田的第一次试探。他在质疑自己的能力，更是在质疑自己的动机。
“山田大尉说得对。”陈文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他伸出右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肩，“正因为受了伤，我才更要亲自去。我要让刘振威看看，我陈文，就算断了一只手，也能把他碾碎！我要让他知道，羞辱我的下场，是什么！”
他这番话，将一个被羞辱后急于复仇的、年轻气盛的少将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山田武夫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他伸出手指，点在了陈文计划中，那支穿插部队的侧翼——一条狭窄的、连接着下水道的旧巷。
“这里，你只安排了一个排的兵力。如果刘振威从这里突围，你的整个穿插部队，都会被切断后路。”山田的声音，依旧冰冷，“这是你的计划里，最大的漏洞。或者说……是你故意留下的？”
来了！
陈文知道，最关键的考验，来了！这条旧巷，就是他留给刘振威的“生路”，也是他们之间秘密沟通的渠道！山田看出了这里的异常，他是在逼自己，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被看穿”后，略带恼怒的笑容。他收回指挥棒，在地图上重重地敲了一下。
“漏洞？不，山田大尉，这是我的‘口袋’！”他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疯狂和自信，“刘振威是什么人？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他现在最想做的，不是跟我决战，而是逃跑！这条旧巷，连接着西通八达的下水道，是他唯一的生路！我故意在这里放一个排，就是引诱他从这里突围！”
“只要他进了这条巷子，就等于钻进了我的口袋！铁拳的正面部队会立刻压上，而您，山田大尉，”陈文的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您的预备队，就会像一把铁锤，从天而降，将他和他的残部，彻底砸死、埋葬在这条巷子里！”
他看着山田，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用一个排的兵力做诱饵，换刘振威的命。这笔买卖，难道不划算吗？”
山田武夫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陈文，仿佛要看穿他的灵魂。他试图从陈文那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里，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的伪装。
但是，他失败了。
陈文的表演，天衣无缝。他的疯狂，他的自信，他的算计，都真实得让他无法怀疑。一个为了复仇不惜一切代价的年轻军官，一个用兵诡诈、视士兵为棋子的冷酷指挥官……这个形象，完美地符合了山田对“狂热分子”的所有认知。
“……很好。”
许久，山田武夫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他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地图，语气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的赞许。
“希望，你的表演，能和你的计划一样精彩。”
“您就瞧好吧。”陈文笑了，笑得像一个即将登上舞台的、最自信的角儿。
他知道，他骗过了山田。至少，是暂时骗过了他。
夜幕，像一张巨大的黑网，笼罩了南京城。
晚上九点整，三颗红色的信号弹，划破了夜空。
“总攻开始！”
随着陈文一声令下，早己集结在城外的部队，如同猛虎下山，朝着警卫三团的驻地，发起了排山倒海般的进攻！
枪声、炮声、喊杀声，瞬间响彻了整个城西。
陈文站在指挥部的电话机旁，冷静地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而山田武夫，就站在他的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影子，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报告！铁拳营己与敌军交火，战斗异常激烈！”
“报告！我部己突入民房区，正与敌军展开巷战！”
“报告！敌人火力很猛，我们……我们被压制住了！”
战报，一条接一条地传来，每一份，都显示着战况的“惨烈”。陈文的脸上，越来越焦急，他抓起电话，对着那头咆哮道：“废物！给我冲！谁敢后退一步，我枪毙了他！”
他将一个急躁、冒进的指挥官，演得活灵活现。
山田武夫看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在他看来，这种只凭血气之勇的指挥，终究成不了大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午夜时分，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战斗会陷入僵局时，一名通讯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报告！不好了！敌人……敌人从西侧的旧巷突围了！守卫那里的一个排，全军覆没！”
“什么？！”陈文猛地一拍桌子，脸上露出了“震惊”和“狂怒”的表情，“刘振威！你这条老狗！”
他立刻转向山田，焦急地吼道：“山田大尉！他们中计了！快！快出动您的预备队！去堵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山田武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看着陈文，缓缓地说道：“陈少将，不要着急。好戏，才刚刚开始。”
他拿起电话，用流利的日语，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而陈文，则在山田转过身的瞬间，嘴角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突围的，根本不是刘振威的主力。
那只是他派出来的一支小部队，一支负责将山田的注意力，彻底吸引到那条“口袋”里的……诱饵。
而真正的好戏，现在，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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