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那抹灰白色的光，刺破弥漫在城西上空的硝烟时，战斗的喧嚣终于沉寂，只留下断壁残垣和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陈文，就站在这片他亲手缔造的“胜利”废墟之上。他的军装上沾满了尘土和并不属于他的血迹，那只吊在胸前的左臂，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刺眼。他的脚下，是警卫三团那面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军旗，被他踩在脚下，像一块肮脏的抹布。
“报告少将！警卫三团指挥部己被我部占领！敌军主力被铁拳营成功拖住，伤亡惨重！但我们……我们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一名浑身是血的连长，跑到了陈文的面前，声音嘶哑地汇报着。他的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对陈文的敬畏。
“说下去。”陈文的声音，冰冷得像一块铁。
“我负责穿插的营，在巷战中遭遇了敌军顽固的抵抗，三个连长，一死两伤！士兵伤亡过半！我们……我们没能抓住刘振威，他带着不到两百人的残部，从西侧的旧巷……逃了。”
“逃了？”陈文的脸上，瞬间被一种极致的愤怒所笼罩。他猛地一脚踹在身边的断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废物！都是废物！三千多人，围剿不到两千残兵，还让他跑了！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他的咆哮，在寂静的废墟上回荡，让周围的士兵们都吓得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山田武夫带着他的宪兵队，从旧巷的方向走了过来。他们的军靴上，沾满了新鲜的血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功亏一篑的阴沉。
“陈少将。”山田的声音，比这清晨的空气还要冷，“你的‘口袋’，空了。我只抓到了几个掉队的伤兵。刘振威，像一条滑手的泥鳅。”
陈文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山田大尉！我的部队在这里拼死拼活，你的人却在后面看戏！如果你能早到十分钟，刘振威己经是一具尸体了！”
“我的任务是总预备队，不是给你擦屁股的。”山田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陈少将，你的计划，从根上就是错的。你太急于求成，太想证明自己，所以，你输了。”
“我输了？”陈文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着自己脚下那片废墟，指着自己部队的伤亡，狂笑道：“我打掉了他的老巢，缴获了他所有的装备，把他逼成了一条连狗都不如的丧家之犬！这叫输了？！”
“这叫惨胜。”山田一字一顿地说道，“用一千多人的伤亡，去换一个空的指挥部，和一个逃亡的敌人。在帝国军队的战术里，这，就是失败。”
两人的争吵，充满了火药味。周围的士兵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看着这两个最高指挥官，一个像愤怒的狮子，一个像冰冷的苍鹰，都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恐惧。
“够了！”
一声呵斥，从他们身后传来。傅筱庵和藤原首哉，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不远处。他们身后，跟着一大群随从和记者。
藤原首哉缓缓地走到两人中间，他看了一眼这片狼藉的战场，又看了一眼陈文那副“悲愤交加”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
“山田君，你错了。”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这不是失败，更不是惨胜。”
他走到陈文的身边，拍了拍他那只没有受伤的肩膀，用一种近乎慈父的口吻说道：“陈少将，你做得很好。非常好。”
所有人都愣住了。山田武夫的脸上，更是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藤原少佐，您……”
“你还不明白吗？”藤原首哉转向山田，语气中带着一丝教导的意味，“刘振威，现在是什么？他没有了地盘，没有了装备，没有了大部分的兵力。离人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他现在，只有一个身份——一个被我们逼得走投无路的、复仇的疯子。一个这样的疯子，比一个拥有三千军队的团长，更有价值吗？”
山田武夫愣住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似乎更糊涂了。
藤原首哉没有再理他，而是转向了那些记者，脸上换上了一副慷慨激昂的表情。
“各位！你们都看到了！以陈少将为代表的我们英勇的军队，经过一夜的血战，成功捣毁了周佛海余孽的巢穴！虽然匪首刘振威暂时逃脱，但他己经成了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这次胜利，沉重地打击了重庆方面的嚣张气焰，巩固了我们南京城的治安！陈少将，功不可没！”
闪光灯，瞬间亮成了一片。
记者们蜂拥而上，将话筒递到了陈文的嘴边。
“陈少将！对于这次胜利，您有什么想说的？”
“陈少将！您负伤上阵，是什么支撑着您？”
陈文看着镜头，他脸上的愤怒和狂傲，缓缓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英雄的沉静和疲惫。
“我没什么好说的。”他缓缓地开口，声音通过话筒，传遍了整个废墟，“我只希望，南京城的百姓，能因为我们的战斗，睡一个安稳觉。至于刘振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镜头，仿佛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地方。
“他逃不掉的。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我陈文，都会把他揪出来，告慰那些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兄弟们。”
他的话，掷地有声，赢得了现场一片热烈的掌声。
一场彻头彻尾的“溃败”，就这样，被藤原首哉和陈文，联手包装成了一场振奋人心的“伟大胜利”。而陈文，也从一个鲁莽的指挥官，摇身一变，成了负伤上阵、虽有小憾但功勋卓著的战争英雄。
……
当天下午，陈文回到了别墅。
他疲惫地脱下军装，管家阿西立刻端来了热水和毛巾。
“少将，您辛苦了。”
陈文没有说话，他只是走进浴室，将自己整个身体泡在热水里，感受着那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身上的疲惫和血腥。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天发生的一切。藤原首哉的表演，山田武夫的愤怒，傅筱庵的沉默，以及……记者们那狂热的追捧。
他知道，他成功了。他不仅骗过了山田，更将藤原首哉，也拉进了他的剧本里。藤原首哉需要一个“英雄”来稳定局面，而他，就扮演了这个“英雄”。
泡完澡，他换上了一身便装，对阿西说道：“我出去走走。”
“少将，您的伤……”
“死不了。”
陈文走出了别墅，独自一人，来到了附近的一个报亭。他买了一份《南京时报》，然后，漫不经心地走回了别墅。
回到书房，他关上门，将报纸摊开在桌上。
他的目光，没有去看头版上那张他自己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照片，也没有去看那些吹捧他的文章。
他的目光，落在了报纸中缝，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有一则小小的寻人启事。
“寻犬：黑背，雄性，左耳有缺口。于昨夜城西战乱中走失。犬名‘将军’。若有拾获者，请送至城南听雨轩。失主愿以重金酬谢。”
陈文看着这则寻人启事，看着“将军”和“听雨轩”这几个字，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的笑容。
刘振威，安全了。
并且，己经收到了他的下一步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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