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渐深，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忠毅侯府庭院里的花草愈发葱茏。新发的海棠己过了最盛的时候，粉白的花瓣在微风中簌簌飘落，铺就一地锦绣。墙角那几株晚开的玉兰却正当时，硕大的花朵在枝头颤巍巍地绽放，洁白如玉。花匠们忙着修剪过季的花枝，为新栽的芍药、牡丹培土，处处透着生机。
然而，再好的景致，也驱不散弥漫在府中的紧张气氛。落霞庄地契风波虽被老夫人强行压下，王氏称病不出，沈玉柔禁足抄书，但大房与二房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己然捅破，空气中仿佛都凝滞着无声的对峙。
更让人心悬的是外间的风声。通济银号与阿史那的关联像一块投入静湖的巨石，虽未在明面上掀起惊涛骇浪，但那暗涌己足以让嗅觉敏锐的人感到不安。沈文彬回京后尚未被安排实职，每日只是去衙门点卯，看似清闲，但兰汐知道，父亲与陆璟正在暗中加紧调查，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这日午后，春阳明媚，暖风透过茜纱窗，带来庭院中草木的清新气息。柳氏午憩醒来，却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头也隐隐作痛。兰汐正在一旁的小几上核对这个月各房的用度清单，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账册，起身走到母亲榻前。
"母亲可是又不舒服了？"她伸手探了探柳氏的额温，触手微凉，并无发热迹象，但母亲眉宇间那抹化不开的郁结，却让她心疼。
柳氏勉强笑了笑，握住女儿的手："不妨事，许是昨夜贪看了一会儿书，睡得晚了些，又或是这春天气息太盛，引得旧疾有些反复。"她自幼体质纤弱，尤其在江南失去那个孩子后，更是落下了心脉耗损的毛病，每逢节气变换或心绪不宁时，便容易引发不适。
兰汐扶着她靠坐在引枕上，转身对侍立在旁的宋嬷嬷道："嬷嬷，劳您去小厨房，看看前日吩咐她们用文火慢炖的百合杏仁羹可好了？若好了，盛一小碗来，要温热的，不要太烫。"百合宁心，杏仁润肺，正适合母亲此刻的症状。
宋嬷嬷应声去了。兰汐又亲自走到窗边那尊越窑青瓷香炉前，拨了拨里面的银炭，添了一小撮宋嬷嬷早就配好的"苏合香"。这香方子得自江南，用苏合香、乳香、安息香等合制，香气清雅温和，有开郁辟秽、通窍宁神的功效，比寻常的檀香更适宜在病中使用。
不一会儿，宋嬷嬷端着一个定窑白瓷小碗进来，碗里的羹汤莹白如玉，散发着百合与杏仁特有的清甜香气。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鬟，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兰汐接过羹碗，正要亲自喂母亲，却见宋嬷嬷将那个锦盒呈到柳氏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夫人，老奴今日整理旧物，在您当年从江南带回来的箱笼最底层，发现了这个……这是，这是老太爷的旧物。"
柳氏闻言，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她目光落在那个略显陈旧的锦盒上，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兰汐也停下了动作，看向那个锦盒。
宋嬷嬷轻轻打开盒盖，里面并无珠玉珍宝，只有一方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绢帕。绢帕的质地是上好的杭绸，但岁月己久，边缘有些泛黄。最刺目的是，在那素白的绢帕中央，浸染着一片己然变成暗褐色的、触目惊心的血渍！血渍旁，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个清瘦倔强的"柳"字。
柳氏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她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那方染血的绢帕，仿佛触碰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水渍。
"父亲……"她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宋嬷嬷老泪纵横，噗通一声跪在榻前："夫人！老奴知道您心里苦，这些年，您把这苦自个儿咽下了，从不跟人提。可老太爷……老太爷临去前，攥着这方帕子，对老奴说，'告诉我那痴儿，柳家可以倒，但我柳家的忠毅之心不可泯，真相不可埋！让她……让她好好活着……'"
真相不可埋！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柳氏心中尘封多年的壁垒。她想起父亲刚正不阿却含冤而逝，想起自己在江南战战兢兢、隐姓埋名的岁月，想起那个未能出世便夭折的孩子……所有的委屈、恐惧、不甘，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她不再是那个只知躲在丈夫和女儿身后，祈求平安的柔弱妇人。她是柳清源的女儿！她的血脉里，流淌着的是不屈和忠贞！
柳氏猛地抬起头，擦去脸上的泪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忧郁的眸子，此刻竟燃起了一种兰汐从未见过的、近乎决绝的光芒。她反手紧紧握住兰汐的手，力道之大，让兰汐都有些吃痛。
"汐儿，"柳氏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你外祖父说得对！柳家可以倒，但风骨不能丢，真相不能埋！以前，是娘想错了，总以为蜷缩起来，不闻不问，就能护你平安，护这个家安稳。如今才看清，退缩和隐忍，只会让那些魑魅魍魉更加肆无忌惮！"
她看着女儿清亮却难掩疲惫的眼睛，看着这些时日她为家族奔波劳神、甚至以身犯险，心中充满了愧疚与疼惜。"娘不能再让你和你父亲，独自面对这些风雨，重蹈我柳家的覆辙！这个家，娘要和你一起守！无论前路多么艰难，娘绝不会再后退一步！"
这一刻，柳氏仿佛脱胎换骨。她不再是需要被保护的金丝雀，而是决心与家人并肩作战的同盟。
兰汐看着母亲眼中那簇坚定燃烧的火焰，只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全身，多日来的疲惫、担忧仿佛都找到了依托。她回握住母亲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母亲！"
宋嬷嬷也在一旁抹着泪，脸上却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柳氏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她小心地将那方染血的绢帕重新叠好，收入怀中，贴身处珍藏。然后，她端过那碗微温的百合杏仁羹，小口小口地，极其认真地吃了起来。她需要体力，需要精力，不能再让自己的病体成为女儿的拖累。
用完羹汤，柳氏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她让兰汐将那些账册和线索拿过来，就放在榻上的小几上。
"这些事，娘或许懂得不多，"柳氏的目光扫过那些复杂的数字和名目，语气平静而沉着，"但多一个人看，总能多一分发现。往后，外间的事，有你父亲和你去周旋，但这府内的大小事务，人情往来，娘会帮你担起来，绝不会再让大房那边，有机会兴风作浪！"
她的转变并非一时冲动。接下来的几日，柳氏开始真正以二房主母的身份介入管家事务。她重新核定了各房的用度份例，对大房那边虽未刻意克扣，却也绝不再允许有任何超支和含糊之处。她亲自过问厨房的采买，要求食材务必新鲜应季，搭配要合乎养生之道。她甚至开始留意府中仆役的调配，将几个明显倾向大房、办事不力的管事，或调离要职，或寻由头打发去了庄子上。
这些举措，细致而稳妥，并未引起太大波澜，却像春雨润物般，悄然巩固着二房在侯府内的地位。老夫人冷眼旁观，并未插手，偶尔眼中还会闪过一丝赞许。
兰汐看着母亲的变化，心中既欣慰又酸楚。她知道，是外祖父那方染血的遗帕，彻底唤醒了母亲血脉中沉睡的勇气与担当。这场风暴，终于让这个家，真正地凝聚在了一起。
窗外，春日和暖，新绿的树叶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而室内，烛火温暖，母女二人并肩而坐，低声商讨着，身影映在窗纸上，显得无比坚定。
(http://www.220book.com/book/XB2Y/)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