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加入“织网者”计划后，我被转移了。不再是那间白色的、象征性的牢房，而是一处位于地下更深层的、被称为“静思堂”的居所。房间宽敞，有模拟的窗户投射着虚假的日光，家具一应俱全，甚至有一个小型的、接入受限资料库的终端。待遇提升了，监控却无处不在。空气里流动着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场，墙壁仿佛有呼吸，默默记录着我的一切。
我知道，这是镀金的囚笼。陈博士，或者说她所代表的势力，在展示力量与怀柔的同时，也在进行着更精密的测试与观察。
我不动声色。
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参加“织网者”的初级培训。课程主要是关于“深渊”的理论模型，能量波动图谱分析，以及一些基础的意识聚焦技巧。讲师是陌生的面孔，语调平板，像在复述经文。我安静地听着，记录着，像一个最合格的学生。
私下里，我开始尝试。不是编织复杂的梦境，那太显眼。我练习着最细微的操控——让桌上水杯的影子，在模拟日光下，延长半秒；让终端屏幕保护程序里流动的星云图案，短暂地停滞一瞬，形成一个模糊的、类似风铃的轮廓。
我在测试这囚笼的边界，测试我能力的极限，也测试那些无处不在的“眼睛”的敏感度。
引路人系统被一个更高级的、被称为“监护者”的AI替代。它更沉默，更少提示，但每一次意识连接时的扫描都更加深入，像冰冷的探针，试图撬开我思维的每一个角落。
我没有再被安排“治愈”任务。陈博士解释说，在我完全掌握“编织”基础前，贸然接触不稳定意识体风险过高。我知道，他们是怕我再次接触到像“荆棘”那样的对象，进一步刺激我不可控的进化。
我的活动范围被严格限定在“静思堂”和培训中心之间。但在一次往返途中，我注意到一个细节。培训中心外围的能源管道，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不起眼的、老旧的物理检修口，上面覆盖的格栅，其锁具型号，与我在吞噬那位程序员记忆时，偶然接触到的、某个早己被淘汰的安全协议相关。
一个微不足道的、可能毫无用处的信息。但我记住了它。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流逝。我脑子里的声音渐渐沉寂下去，不是消失了，而是沉入了更深处，像蛰伏的兽。工程师的严谨让我记住了所有通道的监控探头位置和转动周期；爆破兵的首觉让我感知到不同守卫换岗时气息的细微差异；老裁缝的耐心让我开始在心里，一针一线地，勾勒着这庞大设施的、脆弱的结构图。
我在等待。等待一个信号，一个裂隙。
裂隙很快出现了，以一种我未曾预料的方式。
那是在一次高级理论课上，讲师提到“深渊”能量在特定频率下，会与某些“高敏感性基质”产生共振，并提到了几个晦涩的术语。其中一个术语，像一根针，猛地刺了我一下——“卡恩-林波动”。
林。
我低下头，假装记录，心脏却狂跳起来。课程结束后，我通过受限终端，以研究的名义，调取了所有关于“卡恩-林波动”的非密级资料。信息很少，只提到这是一种罕见的意识波动模式，最初由学者卡恩和林（Lin）共同提出，其特征是……
资料在这里被截断。林的个人信息完全被抹去。
但足够了。
林。是我的姓氏。是妹妹的姓氏。
这不是巧合。我的家族，我的血脉，或许从一开始，就与这该死的“深渊”有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牵连。那份名单上“记忆锚点”的判定，我自身“噬忆”能力的觉醒，恐怕都源于此。
这个发现没有带来豁然开朗，反而让我感到了更深的寒意。我和妹妹，不是偶然被卷入的受害者，我们本身就是这漩涡的一部分。
当晚，我躺在“静思堂”柔软的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拟出的、虚假的星空，无法入睡。妹妹悬浮在蓝色液体中的画面，与“卡恩-林波动”这个冰冷的术语，在我脑海里反复交错。
必须加快速度。
几天后，一个机会悄然降临。培训中心通知，因区域性能源维护，部分非核心系统将短暂离线一小时，包括部分区域的次级监控网络。
能源维护。物理检修口。
我的心跳微微加速。
维护时间定在次日凌晨两点。我提前观察过，那段时期巡逻守卫的路线会有一个三分钟的空档期，而那个位于培训中心外围走廊拐角、锁具老旧的检修口，正好处于几个主要监控探头的交叉盲区。
时间到了。
整个设施的灯光微微暗淡了一瞬，那无处不在的、低沉的嗡鸣声也减弱了些许。我如同幽灵般滑出“静思堂”，利用记忆中的路线和周期，避开减少但依旧存在的巡逻守卫，来到了那个检修口前。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应急灯投下惨绿的光。我蹲下身，从袖子内侧抽出偷偷磨锐的餐具金属条，回忆起程序员记忆里那种老式锁具的内部结构。手指稳得像外科医生，金属条探入锁孔，感受着里面细微的簧片结构。
十秒。二十秒。
冷汗从额角滑落。耳朵高度警觉地捕捉着走廊尽头的动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响动。锁开了。
我轻轻移开格栅，后面是黑洞洞的、布满粗细不一管道的狭窄空间，一股热风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这里面，或许有独立的线路，或许有通往其他区域的通道，或许……什么都没有。
但这是裂隙。是我在这铜墙铁壁中，找到的第一道裂缝。
我没有立刻进去。时间不够了。我将格栅虚掩回原处，抹去指纹，迅速沿原路返回。
躺回床上时，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黑暗中，我睁着眼，感受着那短暂脱离监控的自由空气，仿佛还残留在肺里。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陈博士他们想让我成为“织网者”，编织一个困住“深渊”也困住我妹妹的网。
但我己经决定。
我要做的，是找到那把能剪碎这一切的，剪刀。
那个检修口后面的黑暗，或许就是寻找剪刀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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