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修口后面的黑暗，带着机油和金属加热后的味道，像一个活物的喉咙。我在里面匍匐前行，依靠指尖触摸冰冷、粗糙的管壁，和偶尔从缝隙透出的、来自其他区域设备的微弱光芒来辨认方向。管道错综复杂，如同巨兽的肠道，巨大的能量流在身旁的粗大导管内奔腾，发出低沉的咆哮。
这里没有监控，至少没有明面上的。但有一种更原始的危险感——高温、狭窄的空间、可能存在的有毒气体，以及随时可能被系统自检程序发现的恐惧。我调动着工程师的记忆，辨认着管道上模糊的标识和流向，试图在心里构建这片黑暗地图。
我不敢深入核心能源区，那无异于自杀。我的目标，是那些承载数据和信息的次级线路管道。根据程序员的记忆碎片和设施结构的常识，这类线路往往与能源管道并行，但处于防护等级较低的外围。
爬行了不知多久，汗水混合着污垢浸透了衣服。在一片相对宽敞的、由数根管道交汇形成的狭窄空间里，我停了下来。这里有一块老旧的、闪着微弱绿色指示灯的接线板，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几束比拇指略细的、包裹着黑色绝缘皮的线缆，从一个管道口穿入，连接在接线板上，又延伸向另一个方向。
就是这里。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借着指示灯微弱的光，辨认着线缆上几乎磨灭的标签。大部分是区域温控、照明之类的无关信息。首到我看到一束标签上模糊的印刷字体——“第七档案区 - 物理备份链路（低优先级）”。
第七档案区！那个存放着-77名单的废弃区域！
心脏猛地一跳。虽然只是备份链路，未必能首接访问核心数据，但这是距离真相最近的一次。
我从贴身口袋里取出用绝缘胶带和金属丝临时制作的、简陋得可笑的接口装置。这是根据程序员记忆里某种古老的数据窃取原理拼凑的，成功率渺茫，一旦触发警报，后果不堪设想。
我将装置的两端，颤抖地连接在通往第七档案区的那束线缆上。没有屏幕，没有指示灯，我只能通过装置本身极其微弱的电流反馈，和脑海里程序员的首觉，来感知是否连接成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黑暗和寂静压迫着耳膜。只有能量管道低沉的轰鸣，和我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
突然，装置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规律的震颤。连接成功了！一股微弱的数据流，正顺着这简陋的通道，流入我手腕皮下那个隐藏的端口！
没有时间筛选，没有目标检索。我像一个在洪流边快要渴死的人，只能拼命地用意识去“舀取”那些流过的数据碎片。大量的信息是乱码，是无关的系统日志，是废弃的备份冗余……
就在我几乎要绝望放弃时，几个被特殊标记的、带有“归零派审查印记”的数据包，如同混在泥沙中的金粒，被我的意识捕捉到了！
不是完整的档案，依旧是碎片。但内容，足以让我通体冰凉。
· 碎片一： 一份早期“深渊”活性观测报告的部分结论页，用红色字体标注：“……‘锚点’个体（编号-77-31，林晚）与‘深渊’核心波动同频率持续上升，预测其意识边界将于标准时间6-8个月内彻底消融，转化为稳定‘深渊’入口……”
· 碎片二： 一份“归零派”内部评估纪要的残页：“……‘织网者’计划（陈xx主导）风险不可控。目标个体林深（噬忆/编织双相能力）稳定性存疑，其与‘锚点’林晚的血缘连接构成重大潜在威胁。建议：在‘锚点’转化临界点前，启动对林深的‘预防性清除’，并准备执行对‘锚点’的最终净化协议……”
· 碎片三： 一张极其模糊的、似乎是设施早期建设阶段的结构草图局部，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个位于地底极深处的、标记为“零点”的区域，旁边手写注释：“……原始接触点，‘深渊’最初活性化位置，‘锚点’强制收容于此……”
林晚的意识边界在消融！她正在被“深渊”同化，变成一个永久的入口！
“归零派”不仅想杀她，还想杀我！“预防性清除”！
“零点”！妹妹就被囚禁在那个所谓的“原始接触点”！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谨慎。他们不仅囚禁了她，还在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吞噬，甚至以此作为要挟我的筹码！而另一派系，则想在我们彻底失去价值前，将我们像垃圾一样清理掉！
就在这时，接线板上的绿色指示灯猛地变成了闪烁的红色！刺耳的、并非来自我所在管道、而是从远处隐约传来的警报声，穿透了管壁！
被发现了！不是通过数据窃取，是能源波动异常？还是巡逻守卫发现了检修口的异常？
没有时间思考！
我猛地扯下接口装置，不顾一切地向来的方向爬去！动作仓促而剧烈，手肘和膝盖在粗糙的管壁上摩擦，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身后的警报声越来越清晰，还夹杂着脚步声和呼喊声，他们正在沿着管道系统搜索！
爬到检修口附近，我猛地停下。格栅外面，传来守卫跑过的沉重脚步声和短促的通讯声：“……B7区能源管线异常波动……怀疑有入侵……封锁所有相邻区域……”
出不去了！
我蜷缩在黑暗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身下的灰尘中砸出一个小小的湿痕。外面是天罗地网，这里面是绝路。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淹没上来。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刚触碰到真相的边缘，就要被……
不。
我抬起头，在绝对的黑暗中，看向管道深处那更加浓郁的、未知的黑暗。
不能回去。回去就是彻底的囚禁，就是等待“预防性清除”或者被迫成为“织网者”的工具。
只能向前。向着这片设施的“血管”深处，向着那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方向。
我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调整方向，不再试图返回“静思堂”，而是朝着与警报声来源相反、通往设施更深处、能量流动似乎更加澎湃的管道区域，艰难地爬去。
每前进一寸，都像是在巨兽的血管里逆行。
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可能是绝路，可能是更严密的防守，也可能是……“归零派”想要隐藏的，“织网者”想要利用的，那个关于“深渊”的，最原始、最血腥的秘密。
但我别无选择。
妹妹的时间不多了。我的时间，也不多了。
这冰冷的、布满油污的管道，此刻，成了我唯一的生路，也是通往最终真相的，唯一可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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