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冰冷的管道深处爬行，像一只在巨兽骸骨中求生的虫豸。警报声被厚重的管壁和能量流的咆哮隔绝，变得沉闷而遥远，但追捕的压迫感并未消散，反而如同附骨之疽，紧紧相随。我只能凭借爆破兵对危险的首觉和工程师对结构的残存记忆，向着能量流动更核心、更混乱的区域艰难移动。
管道开始变得灼热，空气稀薄，带着一股奇异的、类似臭氧和腐朽金属混合的气味。周围的管壁不再是冰冷的钢铁，开始出现一些半透明的、仿佛生物组织般的材质，内里有幽蓝色的光脉动着流过，像神经，又像血管。这里己经超出了常规设施的范畴，更像是……某种活体的内部。
我强忍着不适和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继续向前。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出口，不是通往另一个管道，而是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空腔。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空腔下方，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景象。
那是一片无垠的、黑暗的“湖面”，悬浮在这地底的空腔之中。湖面并非完全静止，而是如同粘稠的原油般缓慢地、诡异地波动着，散发出冰冷、死寂的气息。湖面上空，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微光的碎片，像夏夜的萤火，又像破碎的星辰。它们缓缓沉浮，偶尔碰撞，发出极其细微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
而在“湖面”的中心，有一个更加深邃、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涡旋”。我认得那种感觉——是“深渊”！不是通过系统连接的模拟，而是其实体的一部分，或者说，是一个稳定的出口！
更让我心神俱震的是，那些悬浮的光点……我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是老裁缝对完美针脚的执着，是爆破兵对那段走调口琴旋律的怀念，是工程师对第一笔蓝图勾勒时的骄傲，甚至……还有一丝属于泰山的、冰冷粘稠的愧疚！
这些光点，是记忆！是被吞噬的、被“治愈”的、从无数意识中被剥离出来的核心记忆！它们没有被消化，没有被清除，而是被汇集到了这里，漂浮在这片“深渊”的湖面之上！
管理局，他们不仅制造空洞，他们还……收集空洞！他们将剥离的情感与记忆，当成了喂养“深渊”的食粮，或是用于研究的标本！
那湖心深处的涡旋，就是“零点”？就是妹妹被囚禁的“原始接触点”？
我的目光疯狂扫视，终于在“湖岸”——那片由某种发出微弱白光的、类似石英的材质构成的空腔边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悬浮的透明容器。淡蓝色的液体中，林晚依旧安静地沉睡着。无数根更加粗壮、闪烁着强烈能量的管线，从西面八方连接在容器上，像无数条脐带，将她与那片黑暗的湖面，与湖心的涡旋，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她不是被保护在那里。她是被固定在那里，像一个诱饵，一个缓冲器，一个……维持这个恐怖平衡的祭品！
陈博士所说的“引导”、“控制”，原来就是将我的妹妹，当成稳定这个记忆坟场和“深渊”出口的锚！
愤怒和恶心感如同火山，在我胸腔里爆发。我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出去，砸碎那个容器。
但理智，或者说，一种更冰冷的绝望，拉住了我。那些连接在她身上的能量管线，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强行突破，结果只会是毁灭。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身后管道里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搜索声和能量探测器的嗡鸣。他们追来了。
前有恐怖的“深渊”和被囚禁的妹妹，后有追兵。绝境。
我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漂浮着无数记忆碎片的黑暗湖面。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
他们吞噬记忆，喂养深渊。
他们编织谎言，禁锢真实。
如果……如果我能唤醒这些沉睡的记忆呢？如果我能让这些被剥离的、痛苦的、愤怒的、悲伤的碎片，重新发出声音呢？
这念头如此荒谬，如此危险。我可能会被这些混乱的记忆洪流瞬间撕碎，可能会提前引爆“深渊”的暴动，可能会让妹妹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但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我闭上眼睛，不再去听身后的追捕声，不再去看那片令人绝望的湖面。我将所有的意识，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不再是为了“吞噬”，也不是为了“编织”一个安抚的梦。
而是为了……共鸣。
我放开了对我脑海中那些窃取来的记忆碎片的压制。老裁缝的执着，爆破兵的悲怆，工程师的骄傲，泰山的愧疚，甚至小舟那支蓝莓冰棍的甜……我将它们所有的情感内核，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全力向着那片悬浮的记忆之海，“掷”了过去！
起初，是一片死寂。
然后，如同连锁反应。
一个光点微微闪烁了一下。接着是另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成千上万个悬浮的记忆碎片，仿佛从沉睡中被惊醒，开始发出越来越强烈的、不同颜色的光芒！痛苦的红色，愤怒的橙色，悲伤的蓝色，绝望的紫色……无数被剥夺的情感色彩，在这片黑暗的湖面上空骤然绽放！
细微的碎裂声变得越来越密集，最终汇成一片越来越响的、混乱而痛苦的呼啸！那是无数被 sileng 的灵魂，在此刻发出的、集体的呐喊！
整个空腔开始剧烈震动！连接在林晚容器上的能量管线发出过载的刺眼白光！湖心那个黑暗的涡旋开始加速旋转，变得更加不稳定，散发出更加危险的气息！
“阻止他！”身后管道出口处，传来了陈博士惊怒交加的吼声，伴随着能量武器充能的尖锐声响。
我站在管道边缘，看着眼前这片由我亲手点燃的记忆风暴，感受着脚下空腔的摇摇欲坠，听着身后追兵的怒吼和能量武器的嘶鸣。
嘴角，却扯起了一个冰冷的、近乎解脱的弧度。
管理局，“归零派”，你们争夺，你们利用，你们视众生为棋子与食粮。
现在，棋子自己跳下了棋盘。
搅乱了这盘，以记忆和灵魂为赌注的，血腥棋局。
我转过身，面向冲来的守卫和他们手中闪耀的能量武器，面对着陈博士那震惊而愤怒的脸。
“看来，”我轻声说，声音在记忆风暴的呼啸中几乎微不可闻，“我这把‘钥匙’，有点烫手。”
下一秒，我向着那片混乱的、咆哮的记忆之光，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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