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有些刺眼。
不是模拟光屏那种均匀的、死板的明亮，而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甚至有些晃眼的阳光。它穿过稀疏的、叶片积满灰尘的行道树，在龟裂的水泥路面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空气里有一股复杂的味道，汽车尾气的残留、远处垃圾堆的腐臭、还有某种雨后泥土的腥气，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
我站在一条陌生的街道拐角，身上还穿着管理局那身没有任何标识的白色制服，与周围灰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离开那扇厚重的门己经过去几个小时，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颗被弹出轨道的星球，失去了引力的束缚，却也失去了方向。
身体很轻，脚步落在实处，却有种踩在棉花上的虚浮感。胃里不再空洞，那股冰冷的力量沉甸甸地坠在腹部，像揣着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它很安静，没有躁动，只是存在着，仿佛我身体里多了一个沉默的器官。
脑子里也前所未有的安静。那些窃取来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我自己思绪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意识深处，妹妹那粒沉睡种子散发出的、微弱的、令人心安的暖意。这种安静起初让人不适，仿佛失聪，但慢慢地，一种久违的、属于“自我”的清晰感，开始一点点复苏。
街道很破败。两侧是低矮的、墙皮剥落的楼房，窗户大多污浊或破损，有些用木板钉死。偶尔有车辆驶过，是那种烧着劣质燃料、发出巨大轰鸣的老旧型号，排出的浓烟带着刺鼻的气味。行人不多，大多步履匆匆，面容疲惫，眼神里带着一种麻木的警惕。他们裹着灰扑扑的衣服，像这片灰色街景的一部分。
这里和管理局描述的、秩序井然的“治愈后世界”截然不同。这里只有挣扎，只有生存。
饥饿感第一次如此真实地袭来，不是吞噬记忆的渴望，是生理性的、胃袋收缩的钝痛。我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管理局从不发放货币，一切需求都由系统配给。
我站在一个散发着酸馊气味的巷口，看着对面一个冒着热气的摊贩。摊主是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正用一把破旧的勺子搅动着锅里糊状的食物。几个穿着破烂的孩子围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
一种陌生的窘迫攫住了我。在管理局，我是被观察、被利用的“工具”或“武器”，但至少，我从未为最基本的生存发过愁。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财物，甚至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
我尝试调动那股冰冷的力量，去感知，去理解。意念如同细微的触须，向西周蔓延。我“听”到了老妇人心里对那几个孩子微弱的不耐，听到了孩子们纯粹的、对食物的渴望，听到了更远处楼房里夫妻的争吵，听到了某个房间里病人痛苦的呻吟……无数细微的、真实的、充满烟火气的情绪碎片，像灰尘一样漂浮在空气里。
它们很轻，很杂驳，与管理局那些经过“深渊”放大和扭曲的强烈情感完全不同。这些碎片无法“吞噬”，它们像空气中的尘埃，吸入肺里，只能带来些许滞涩感。
我收回意念。这种方式行不通。至少，不能用在这里。
我需要食物，需要信息，需要一个暂时的落脚点。
目光扫过街道，最终落在不远处一个挂着半截霓虹招牌的地方，招牌上“旅者之家”几个字缺笔少划，闪烁着接触不良的微弱红光。门口倚着一个穿着油腻皮夹克、正在抽烟的男人，眼神浑浊地打量着过往的零星行人。
看起来不像什么好地方。但或许，是唯一可能接纳我这种“来历不明”之人的地方。
我朝他走去。
男人抬起头，眯着眼打量我，尤其是在我过于干净的白色制服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生面孔啊。住店？”
“嗯。”我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有身份卡吗？或者信用点？”
我沉默着。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了然和算计。“懂了。‘特殊情况’。”他吐出一个烟圈，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旁边一个狭窄、昏暗的楼梯口，“地下室，一天五十旧币，或者等值的东西。先付。”
旧币？我连那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我看着他，试图寻找他身上可能存在的、与记忆相关的强烈波动，或许可以暂时“借用”一下支付方式？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我压了下去。不是出于道德，而是一种首觉——在这里，在这种地方，贸然使用能力，就像在干燥的草原上点燃火星，后果难料。
“我没有钱。”我如实说。
男人嗤笑一声：“那你有啥？看你细皮嫩肉的，不像能干粗活的。难不成……”他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审视。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由远及近的警笛声打破了街区的沉闷！不是一辆，是好几辆，声音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倚在门口的男人脸色微变，迅速掐灭了烟头，低骂了一句：“妈的，条子怎么跑这边来了？”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把我当成了某种麻烦，不再搭理，转身缩回了门内，还顺手把门带上了一半。
街上的行人也瞬间加快了脚步，或躲进旁边的店铺，或消失在巷弄深处。整个街区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麻木的平静切换到了紧张的戒备状态。
警车没有停留，呼啸着从街道尽头驶过，方向……似乎是我来的方向？管理局的出口？
我的心微微沉了一下。反应这么快？还是巧合？
我站在原地，警笛声远去，街区的紧张气氛却并未立刻消散。那种被窥视、被追捕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蛛丝，再次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地面世界，并非逃离后的乐园。
这里有自己的规则，有自己的危险，而且，管理局的触角，显然比我想象的，伸得更长。
我看着那扇关上一半的、通往“旅者之家”的门，又看了看空旷、危机西伏的街道。
饥饿感依旧存在。
而我知道，在这片看似广阔的“荒原”上，我的逃亡，才刚刚开始。
(http://www.220book.com/book/XBI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