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旧货摊老头模糊的指向，“旧地铁三号线”的入口可能分布在城市边缘几个早己废弃的工业区。这些地方如同文明褪下的蛇皮，被时光和遗忘共同侵蚀。
我选择了最偏远的一处，靠近一条污染严重、散发着化学异味的河道。这里连流浪汉都少见，只有疯长的杂草和沉默伫立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厂房骨架。寒风卷起地上的塑料碎片和纸屑，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寻找入口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我沿着可能是旧线路走向的痕迹，在倒塌的围墙、半埋的混凝土构件间艰难穿行。依靠工程师记忆中对城市基建的残存理解，以及那股冰冷力量对地下空间若有若无的共鸣感，我最终在一个塌陷大半的、像是过去通风井的结构底部，发现了一个被厚重铁锈和蔓生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金属栅栏。栅栏后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以及一股混合着潮湿、霉烂和某种生物巢穴特有腥臊的气流。
就是这里了。
我没有立刻进去。天色己近黄昏，最后的天光给这片废墟镀上一层凄凉的橘红色。我退到一堵断墙后，拿出身上最后一点面包，就着从河道里（经过长时间沉淀，取上层）舀来的、味道依旧可疑的水，慢慢吃着。这是从旧货摊老头那里换来的最后储备。
进入地下，意味着未知和危险。我需要恢复体力，也需要一个计划。
“老鼠”只认旧币和“硬货”。我两者皆无。唯一能依仗的，就是我能提供“信息”的能力。但这能力不能轻易暴露，尤其是在一个以情报和物资交易为生的地下组织面前。怀璧其罪。
我回想起老头提到的，“老鼠”在倒卖“记忆残渣”和违禁零件。“记忆残渣”是什么？是被剥离后破碎的记忆片段？还是管理局废弃的、蕴含记忆能量的物品？如果是后者，或许……
一个想法逐渐成型。
夜幕彻底降临，没有月亮的夜晚，只有城市远处映来的污浊光晕。我回到那个通风井口，徒手清理开缠绕的藤蔓和部分锈蚀严重的栅栏条，弄出一个勉强能容身的缺口。冰冷的、带着浓重异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深吸一口气，蜷缩身体，钻了进去。
下落并不深，脚下是松软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淤泥和垃圾。黑暗中，视觉几乎失效，我只能依靠听觉和那股冰冷的、如同声纳般的感知能力。
这里是一条宽阔的、早己干涸的隧道，应该是旧地铁的维修通道。空气凝滞，水珠从顶部不断滴落，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回响。隧道向两端无限延伸，淹没在浓稠的黑暗里。
我选择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前进。脚下不时踩到坚硬或柔软的未知物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感知向前延伸，捕捉到远处老鼠窸窣跑动的声音，以及更深处，一些……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意识光点。那些光点很暗淡，充满了警惕、疲惫和一种底层的狡黠。是“老鼠”们的哨兵？
我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散发任何异常的波动。我只是一个迷路的、寻求庇护的流浪者——这是我为自己设定的角色。我放慢脚步，让呼吸显得粗重而疲惫，偶尔故意弄出一点较大的响动，像一个真正不熟悉环境的人。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摇曳的火光。是一个岔路口，墙壁上插着一支燃烧着的、似乎是自制油脂的火把。火把下方，蹲着两个瘦小的身影，裹在宽大破旧的衣服里，脸上蒙着脏污的布，只露出两双在火光下闪烁不定的眼睛。他们手里拿着磨尖的钢筋，警惕地盯着我来的方向。
我停下脚步，举起双手，示意没有武器。
“谁？”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带着变声期少年的尖锐和刻意伪装的凶狠。
“路过……找地方过夜。”我用沙哑的声音回答，微微佝偻着身体，显得虚弱无害。
那两个“老鼠”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个子稍高的那个用钢筋指了指我身后的方向：“滚回去！这里不是收容所！”
“下面……更暖和。”我坚持着，脚步微微向前挪动了一点，“上面……会冻死。”
“那关我们屁事！”另一个声音更显稚嫩，“再往前走，打断你的腿！”
他们的情绪波动很清晰——紧张，排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陌生闯入者的恐惧。他们只是最底层的看守。
我知道，硬闯没用。展示能力更危险。
我叹了口气，像是认命般慢慢转身，准备按他们说的离开。但在转身的瞬间，我脚下“恰好”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手“无意中”按在了潮湿的、长满苔藓的墙壁上。
就在手掌接触墙壁的刹那，我调动起裁缝记忆中对“材质”和“结构”的细微感知力，混合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能量，如同扫描般，瞬间“阅读”了手掌下方一小片墙壁的“信息”——它的成分、潮湿程度、内部细微的裂缝走向……
这个过程极快，能量波动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更像是一种超常的首觉。
然后，我稳住身体，继续向回走，嘴里低声嘟囔着抱怨的话，像一个真正的、倒霉的流浪汉。
走了不到二十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等等！”
我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那个高个的“老鼠”举着火把，快步走了过来，他的同伴紧随其后，依旧充满警惕。
高个“老鼠”没有看我，而是举着火把，仔细照射着我刚才手掌按过的那片墙壁。那里，除了湿滑的苔藓，什么也没有。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充满了惊疑不定。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片墙壁，又凑近闻了闻，甚至还用指甲抠下一点苔藓看了看。
“你……”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之前的凶狠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一丝……好奇？“你刚才……感觉到什么没有？”
“感觉？”我装作茫然，“就是滑了一下，墙很湿，很凉。”
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似乎在判断我是否说谎。火把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他年轻却过早染上风霜的轮廓。
“你……”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对‘石头’有点特别的感觉？”
他用的词是“石头”，但我知道他指的不仅仅是石头。他察觉到了那瞬间极其细微的异常。这些常年在黑暗中活动、与各种废弃材料和或许与“记忆残渣”打交道的人，感知远比地面上的人敏锐。
这是一个机会。
我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微微偏了偏头，反问道：“这里……所有的‘石头’，都一样吗？”
高个“老鼠”瞳孔微微一缩。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对旁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
“跟我来。”他对我说，语气不再是驱赶，而是带着一种谨慎的、近乎邀请的意味，“别耍花样。”
他举着火把，转身向岔路口的深处走去。他的同伴则落后几步，隐隐堵住了我的退路。
我知道，第一步，成了。
我跟着那点摇曳的火光，深入这片锈蚀的、城市的“血管”深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在身后合拢。
前方等待我的，是“鼹鼠”，是交易，是危险，也可能……是通往“白鸦”和更多真相的，唯一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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