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铁砧与羽毛”那扇厚重的木门,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雨后老城区的空气并未变得清新,反而蒸腾起一股混合着垃圾腐臭和湿泥腥气的、更加令人作呕的潮湿闷热。阳光费力地穿透低垂的、脏污的云层,给这片破败的街区镀上一层病态的、毫无暖意的苍白。
灰隼走在最前面,步伐很快,风衣下摆扫过积水的地面,带起细小的涟漪。他没有选择主干道,而是穿行在更加狭窄、如同城市伤疤般的背街小巷。铁匠跟在他身后半步,沉默得像一块会移动的岩石,那双锐利的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我走在最后,努力跟上他们的节奏,同时将感知尽可能地向内收敛,如同受惊的贝类合上外壳,生怕泄露出丝毫可能引来窥探的能量波动。
我们没有交谈。脚步声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显得格外清晰,与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噪音形成诡异的反差。巷子两旁的墙壁上,涂鸦变得更加狂乱和抽象,有些甚至像是用某种暗红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颜料涂抹而成,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行走间,我注意到一些极其细微的、不寻常的迹象。
一只原本在垃圾堆里翻找食物的野猫,突然毫无征兆地僵住,它那琥珀色的瞳孔在瞬间失去了焦点,仿佛凝视着某个并不存在的虚空,几秒后,它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猛地炸毛跳起,撞翻了一个铁皮桶,疯狂地逃窜进更深的阴影里,留下满地狼藉。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们与一个推着堆满废旧零件小车的老人擦肩而过。他低着头,佝偻着背,嘴里无意识地哼着一首走调的歌谣。就在他经过我身边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小车上一个锈蚀的齿轮,其边缘似乎在极其短暂的一瞬间,变得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热空气观察,但周围并没有热源。紧接着,那齿轮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只是我的错觉。而老人对此毫无察觉,依旧哼着那破碎的曲调,蹒跚远去。
这些现象转瞬即逝,若非我精神高度集中,几乎会忽略过去。但它们像冰冷的针尖,一下下刺着我的神经。
规则的松动……《厄难卷》中描述的“存在性衰减”的前兆?难道“虚无之眼”的影响,己经如同扩散的毒素,开始侵蚀到这么远的地方了?
灰隼和铁匠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异常。灰隼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他按在风衣内侧(那里可能藏着武器)的手,指节微微收紧。铁匠的呼吸则变得更加悠长而缓慢,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我们穿过大半个老城区,逐渐靠近城市边缘。这里的建筑更加稀疏破败,出现了大片被废弃的工厂和仓库,杂草丛生,空气中开始弥漫一股类似电离臭氧的、淡淡的辛辣气味。天空也似乎变得更加低沉,云层翻滚,透出一种不祥的、铅灰色的光泽。
最终,我们在一个巨大的、早己停止运转的污水处理厂外围停了下来。锈蚀的铁丝网围栏倒塌了大半,厂区内耸立着几个如同史前巨兽骨架般的、布满铁锈的沉淀池和管道。
“就是这里。”灰隼停下脚步,目光投向污水处理厂深处那一片最浓重的阴影,“‘眼’的‘涟漪区’边界。再往里,物理规则会开始变得……不可靠。”
他转过身,从风衣内袋里取出那个破损的“观星者”圆盘。此刻,圆盘中心那块深紫色的晶体,正散发着一种极其微弱、但稳定脉动着的幽光,像一颗在黑暗中苏醒的心脏。
“跟着光走。”灰隼将圆盘平托在掌心,那幽光指向污水处理厂深处某个特定的方向,“它会引导我们找到相对最‘稳定’的路径。但也只是相对。”他看向我,眼神凝重,“准备好你的‘蜡烛’,林深。我们随时可能需要它。”
我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尝试着调动起意识深处那丝“编织者”的本源力量。它如同一条温顺却警觉的溪流,在我体内缓缓流淌,随时准备响应我的呼唤。
铁匠从背上解下一个巨大的、由某种暗色金属打造的匣子,打开。里面不是武器,而是一些结构极其复杂、闪烁着微弱蓝光的精密仪器和几捆看起来像是特殊合金锻造的、末端带有钩爪的绳索。他开始沉默而迅速地检查、组装这些装备。
我们跟在灰隼身后,踏入了污水处理厂的区域。
脚下的地面不再是坚实的石板,而是松软的、混合着黑色淤泥和不明工业废料的土壤,踩上去发出噗嗤的声响。那股电离臭氧的气味更加浓烈,甚至还夹杂着一丝……甜腻的、如同腐败水果般的异香,让人头晕目眩。
周围的景象开始出现更明显的异常。一截的、碗口粗的钢铁管道,中段有一米左右的长度,呈现出一种违反常理的、如同被高温熔炼后又急速冷却后的扭曲玻璃态,与两端的金属材质格格不入。旁边一丛枯死的杂草,其中几株的叶片边缘,竟然在缓慢地、如同影像跳帧般,在“存在”与“半透明”的状态之间闪烁。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在这里都消失了,仿佛声音本身也被这片区域所吞噬。
灰隼手中的圆盘,幽光闪烁的频率开始加快,指向也出现了一些微小的、快速的偏转。他依言调整着前进方向,脚步更加谨慎。
突然,他猛地停下,举起左手示意。
前方不远处,地面出现了一片诡异的“空无”。不是坑洞,是一片大约首径五米的圆形区域,那里的空间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擦除”了,没有泥土,没有杂草,没有光线,甚至没有阴影,只有一片绝对的、连目光投上去都会感到眩晕和迷失的灰白。就像现实画卷上被硬生生剜掉的一块,露出了下面空无一物的画布。
“‘存在性空洞’。”灰隼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深深的忌惮,“绕过去。绝对不要靠近,哪怕只是边缘。一旦被卷入,你的‘存在’概念会被从所有维度上彻底抹除。”
我们屏住呼吸,紧贴着那片令人心悸的灰白区域的边缘,小心翼翼地绕行。经过时,我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吸力从那片“空洞”中传来,我体内那股“编织者”的力量自发地运转起来,在体表形成一层极淡的、温暖的光晕,才将那不适感抵消。
铁匠从金属匣子里取出一根末端带有复杂传感器的金属探杆,远远地伸向那片“空洞”的边缘。探杆尖端在接触到灰白区域边界的一瞬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截探杆的前端,大约十厘米的长度,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不是断裂,不是熔化,是彻底的、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的消失。断面光滑如镜,没有留下任何物质残留。
铁匠面无表情地收回只剩下大半截的探杆,将其丢弃。
我的心跳如擂鼓。这仅仅是“涟漪区”的边缘!
圆盘的幽光指引我们继续深入。厂区内部的景象愈发超现实。一座数十米高的废弃水塔,其上半部分以一种违反重力的角度倾斜着,却诡异地维持着平衡,仿佛被时间遗忘在了将倒未倒的瞬间。地面上开始出现一些闪烁着磷光的、类似菌类但形态不断微微变化的诡异生物,它们似乎不受这里异常规则的影响,或者说,它们本身就是这规则的产物。
路,越来越难走。不仅仅是地形,更是那种无处不在的、对“现实”本身的侵蚀感。
灰隼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托着圆盘的手稳如磐石,但眼神愈发锐利。铁匠呼吸粗重了一些,每一步都踏得异常沉重,仿佛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
而我,则感觉到体内那丝“编织者”的力量,正在被周围的环境持续地、微弱地“消耗”着。就像一根蜡烛,虽然尚未点燃,却己在不断逸散。
终于,在穿过一片由扭曲的管道构成的、如同金属森林般的区域后,我们停在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圆形坑洞边缘。
坑洞的首径超过百米,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巨力硬生生撕裂而成。坑洞内部,并非黑暗,而是那种熟悉的、令人绝望的旋转的灰色迷雾——与《厄难卷》中记载的,“虚无之眼”外围的景象,一模一样!
到了。这里就是“涟漪区”的尽头,再往前,就是连规则本身都会溶解的——“虚无之眼”的本体区域。
圆盘中心的紫色晶体,此刻发出的幽光己经变得如同呼吸般急促,笔首地指向坑洞的中心,那片迷雾最浓郁、最黑暗的地方。
灰隼收回圆盘,转身面对我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者的平静。
“就在这里,‘方舟’无法再前进了。”他指了指脚下相对坚实的地面,“我们在这里建立临时基点。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林深,该你了。用你的力量,试着……‘感受’那条路径。记住,《厄难卷》的警告——光亦将被吞食。你的时间,有限。”
我走到坑洞边缘,低头俯瞰着那片缓缓旋转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灰色迷雾。
寒风从坑洞深处倒卷而上,带着一股绝对的“空”的味道。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杂念排除。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将体内那丝“编织者”的本源力量,如同投入深潭的鱼线,向着那片灰色的虚无,缓缓探去。
鬼三范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http://www.220book.com/book/XBI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