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不是寻常的风止，而是声音连同流动的空气一起，被坑洞下方那片旋转的灰雾吞噬了。寂静像一块湿冷的裹尸布，蒙住了耳朵，也蒙住了皮肤对气流的感知。只剩下一种向下拉扯的、无声的引力，拽着人的魂魄往那片灰白里坠。
我站在最前面，鞋底一半悬空。碎石从边缘滚落，没有回声，像被一只无形的舌头舔舐而去。灰隼和铁匠在我身后，像两座沉入地底的石碑。我能感到他们目光的重量，压在我的脊梁上。
闭上眼。视觉在这里是多余的，甚至是危险的，它会让你误以为那片灰雾是某种可以理解的“景象”。它不是。它是“无”的具象，是存在被抹去后留下的、永不愈合的疮疤。
我将意识沉入最深处，像潜入一口废弃的深井，去捞取那点微弱的、属于“编织者”的火种。它蜷缩着，抗拒着，仿佛井外是能熄灭一切光源的暴雨。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几乎是用意志将它掐亮，逼它流向我的指尖。
指尖没有发光，但它内部的某种“指向性”被激活了。我将其化作一根无形的、无限纤细的探针，向着下方的“无”，缓缓递出。
接触。
没有冲击，没有声响。像一根烧红的针，插进了绝对零度的冰。不，比那更糟。冰尚且是“存在”，而这里，是“存在”的反面。
感知被瞬间“抽空”了。
不是黑暗，黑暗只是光明的缺席。这里，是知觉本身的缺席。没有冷热，没有软硬，没有前后左右，甚至没有“我”正在感知的这个概念。我的意识像一滴墨水，滴入了一片贪婪的海绵，瞬间被吸收、稀释，即将化为乌有。
一种大恐惧攫住了我。不是对死亡或痛苦的恐惧，而是对“彻底消失”、对“从未存在过”的恐惧。我的记忆，我的情感，我吞噬来的那些嘈杂声音，我意识深处妹妹那点微弱的星火……所有构成“林深”这个存在的一切，都在被这片“无”无情地剥离、否定。
就在这时，那丝“编织者”的力量发挥了作用。它像一根坚韧的、无形的脐带，在绝对的虚无中，勉强维系着“我”这个概念的完整性。它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秩序”的涟漪，在这片否定一切规则的混沌中，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凭借这丝涟漪，我“看”到了——不是用眼睛，是意识在绝境中捕捉到的、这片虚无的“纹理”。
不是路。没有什么路径可言。只有一些极其稀薄的、如同风中残烛的“存在残渣”，它们曾经或许是物质，或许是能量，或许是某段强大的意念，但此刻，它们只是即将被彻底消化前的、最后一点“痕迹”。它们像磷火一样，在灰雾中明灭，勾勒出一条极其脆弱、随时会断裂的“脉络”。
这就是“观星者”圆盘指引的方向？沿着这些即将湮灭的“存在”痕迹，走向更深的虚无？
我的意识沿着这条“脉络”向前延伸，每前进一分，那根“脐带”就绷紧一分，力量的消耗如同鲜血从动脉喷涌。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不是身体的，是存在本质的虚弱。仿佛我自己，也正在变成那些明灭的磷火之一。
突然，一股更强大的“吸力”从脉络前方传来。不是物理的力，是对“存在”本身的掠夺。我的意识猛地向前一滑，几乎要脱离那根维系生命的“脐带”！
就在这失控的边缘，我“触碰”到了什么东西。鬼三范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不是一个物体，也不是一个意识。那是一段……凝固的悲伤。
如此庞大，如此古老，如此绝望。它不属于人类，不属于任何己知的情感范畴。它像宇宙背景辐射一样弥漫在这片虚无中，是某个难以想象的宏大存在湮灭时，留下的最后一声无声的叹息。这悲伤本身，竟然在这片否定一切的虚无里，形成了一小片相对“稳定”的区域——仿佛连“无”都无法彻底消化这极致的情绪。
也就在触碰这悲伤的瞬间，一个清晰的、非语言的“印记”，如同烙印，猛地刻入我的感知：
一个破碎的星环，环绕着一只空洞的眼睛。
“回响者”的印记？！
紧接着，一个坐标，一个相对于这片虚无的、极其复杂的方位信息，伴随着那段凝固的悲伤，一起涌入我的意识。
找到了？！
还来不及细想，一股尖锐的警报感顺着“脐带”传来——是灰隼！他在现实层面发出了警告！
我猛地收回意识，如同斩断一条被冻僵的肢体。
“呃……！”
我踉跄着向后跌倒，被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扶住。是铁匠。我大口喘息，仿佛刚从水下千米挣扎上来，肺部火辣辣地疼，眼前阵阵发黑，整个灵魂都在因为刚才的体验而剧烈颤抖。
那股被“抽空”的感觉依旧残留着，指尖冰冷麻木，仿佛己经不属于自己。
“怎么样？”灰隼的声音紧绷着，他手中那个“观星者”圆盘上的紫晶，正发出紊乱的、如同濒死心脏般的光芒。
我抬起头，看向那片依旧在缓缓旋转的、无声的灰雾，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有……‘路’……沿着……快要消失的东西……”
我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刚才感知到的方向。
“还有……”我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那刻骨的寒意，“我感觉到……它的‘情绪’了……很悲伤……还有……一个印记……”
灰隼的瞳孔骤然收缩：“印记？什么样的印记？”
“破碎的星环……环绕着一只……空洞的眼睛。”
灰隼和铁匠对视一眼，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与凝重。
“确定坐标了？”灰隼追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我点了点头，将那个复杂的方位信息复述出来。每说一个字，都感觉精神被抽空一分。
灰隼迅速在圆盘上操作着，紫晶的光芒逐渐稳定下来，指向变得更加明确。
“休息五分钟。”灰隼看着我苍白的脸和依旧无法停止颤抖的手，语气不容置疑，“然后，我们沿着你找到的‘路’下去。”
铁匠默默递过来一个水壶。我接过来，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无法驱散那股源自存在本源的寒意。
我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闭上眼睛。
那片虚无，那片凝固的悲伤，那个回响者的印记……
我们不是去探索一个险地。
我们是去惊醒一个在虚无中沉睡的、悲伤的古老亡灵。
而我的血脉，是敲响它墓门的……唯一一块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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