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从破洞的黑暗里流淌出来。
不是走，不是爬，是流淌。像一滩被赋予意志的、浓稠的阴影。它的主体是模糊不定的人形，但不断有黑色的触须状物质从躯干上剥落又重组，如同沸腾的沥青。那两盏幽黄的瞳孔是它身上唯一稳定的光源，也是唯一能称之为“眼睛”的东西，此刻正死死地焊在我脸上。
铁匠说的那个词——“噬忆魔”——在空气中凝固，带着铁锈和血腥味。
我脑海中那份不受控制的“贪婪”骤然放大，变成一种尖锐的嘶鸣，像有无数根针在刮擦我的头骨内侧。它渴望着对面那东西，渴望着它身上散发出的、纯粹而污浊的记忆能量。与此同时，一种更深层的、源于本能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冰冷的手指缓缓收紧。
它在渴望我，如同我渴望它。
我们是镜子的两面，彼此映照出最丑陋的食欲。
“退！”铁匠的低吼打破了死寂，他向前踏出一步，巨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我和那东西之间。他手中的铁锤表面，那些暗红色的纹路竟微微亮起，散发出灼热的气息，驱散着周遭迫近的阴寒。
那“噬忆魔”对铁匠的威胁置若罔闻。它发出一种断续的、仿佛喉咙里卡着碎骨的笑声，幽黄的目光依旧锁定着我。
“它……不看我们。”梅姨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悸，她手中的光珠全力照耀，但那光芒似乎无法穿透噬忆魔周身那层粘稠的黑暗，反而被吞噬、扭曲。
“它的目标……是‘回响者’。”灰隼靠在湿滑的墙壁上，呼吸急促，他死死盯着噬忆魔，眼神复杂，既有厌恶，又有一丝……了然？“同类相噬，是它们进化的唯一途径。”
同类？我感到一阵反胃。
“怎么对付？”我声音沙哑地问，强行压制着脑海中翻腾的吞噬欲望。
“物理攻击效果有限，”铁匠紧盯着噬忆魔缓慢逼近的触须，瓮声回答，“它们没有真正的实体。核心是……记忆聚合体。打散它会重组，除非……”
“除非摧毁它的‘核心记忆’，或者，让它‘吃饱’。”灰隼接话，语气冰冷，“显然，它现在饿得很。”
就在这时，噬忆魔动了。
它不是冲向我们，而是猛地扬起一条由黑暗凝聚的触须，如同鞭子般抽向侧面的拱壁！
“轰！”
碎石飞溅！不是物理层面的破坏，那触须接触墙壁的瞬间，墙壁并未坍塌，而是像被橡皮擦抹过一样，大片大片的砖石结构连同上面斑驳的涂鸦、积年的污垢，瞬间消失了，留下一个光滑得诡异的、边缘还在微微蠕动的缺口。
不是毁灭，是抹除。连同物质本身，以及物质承载的所有岁月痕迹，一并吞噬。
我身后的“抹除”力量与之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烈日。
“小心！别被它的触须碰到！”梅姨尖叫，光膜迅速收缩，紧紧护住我们西人。
噬忆魔一击之后，那双幽黄的眼睛里饥饿之色更浓。它似乎确认了猎物，开始加速“流淌”过来，所过之处，地面的积水、墙角的苔藓、甚至空气本身，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吮吸，变得稀薄、苍白。
“不能让它靠近！”铁匠怒吼，猛地挥出铁锤。这一次，铁锤没有砸向噬忆魔的身体，而是砸在它前方的地面上。
“咚！”
一声巨响，伴随着铁锤上红纹的爆亮，一道灼热的气浪呈扇形向前冲击。气浪过处，积水被瞬间蒸发，露出干裂的河床，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糊味。
那噬忆魔被气浪冲击，流淌的速度一滞，周身的黑暗波动了一下，发出不满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嘶鸣。它幽黄的眼睛转向铁匠，第一次显露出被蝼蚁挑衅的恼怒。
一条更加粗壮的黑暗触须如同毒蛇出洞，猛地刺向铁匠！
铁匠反应极快，铁锤格挡。
没有金铁交鸣之声。触须与铁锤接触的瞬间，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嗤嗤”声。铁锤上亮起的红纹迅速黯淡下去，而那触须前端，接触铁锤的部分，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凝实。
它在吞噬铁锤上蕴含的力量，甚至可能……是铁匠附着其上的战斗记忆和意志！
铁匠闷哼一声，手臂肌肉虬结，猛地后撤，将铁锤收回。可以看到，锤头与触须接触的部位，留下了一道清晰的、仿佛被腐蚀的暗痕。
“它的吞噬……带有‘湮灭’特性！”铁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我的‘炉火’意志都能被它消化！”
连铁匠的意志都能吞噬？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们所有的攻击，似乎都在为它提供养料。
“必须找到它的核心记忆！”灰隼急促地说，“林深！用你的能力去‘看’！你是唯一可能‘看’到它核心的人！”
用能力去看？在这种时候？我脑海中那贪婪的嘶鸣几乎要冲破理智。
“我……控制不住……”我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它一靠近，我就想……吃了它！”
“那就去吃！”灰隼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甚至带着一丝残酷，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深渊窃贼》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但不是用你‘噬忆者’的本能去吃！用我教你的‘编织者’的方式！去梳理，去解析！找到它记忆结构中最脆弱的那个‘结’！否则我们都会变成它的一部分，连同你妹妹的坐标一起！”
妹妹的坐标！像一盆冰水浇在头顶，瞬间压过了那疯狂的食欲。
我猛地闭上眼睛，不再去抵抗那份吸引，反而主动放开了一丝禁锢。
“嗡——”
世界变了。
不再是肉眼看到的黑暗通道和幽黄瞳孔。我“看”到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咆哮的黑色海洋。那是无数破碎、痛苦、疯狂、扭曲的记忆碎片组成的海洋，充满了尖叫、哭泣、诅咒和绝望的呓语。这就是噬忆魔的本质，一个由它吞噬过的所有生命的痛苦残渣堆积而成的怪物。
我的意识像一叶小舟，瞬间被这黑色的怒海吞没。无数负面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精神防线，试图将我同化，撕碎。
“找到……核心……”灰隼的声音仿佛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微弱却坚定。
我拼命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将“编织者”那微弱的力量如同探针般，刺入这片记忆的狂潮。我不去吞噬，而是去“感受”，去“梳理”。
痛苦。背叛。杀戮。失去。贪婪。嫉妒……无数极致的负面情绪如同毒针，刺穿着我的感知。我看到了一个士兵在战场上看着战友死去的茫然，看到了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后的癫狂，看到了背叛者得逞时扭曲的快意……
这些碎片混乱不堪，但它们都指向一个共同的情绪底色——一种深不见底的、对“存在”本身的饥饿。
是因为不断吞噬，才如此饥饿？还是因为永恒的饥饿，才不断吞噬？
我在记忆的漩涡中挣扎，寻找着那个唯一的、稳定的“点”。那个赋予这混乱聚合体以“个体”意识的源头。
找到了！
在无数黑暗碎片的深处，我“看”到了一个相对完整的、散发着微弱白光的记忆气泡。与其他碎片的狂暴不同，它显得异常……宁静，甚至带着一丝悲伤。
那是一个夜晚。一个穿着旧式连衣裙的小女孩，蹲在花园里，对着一只死去的知更鸟低声哭泣。她的眼泪滴在鸟儿冰冷的羽毛上。然后，她抬起头，看着夜空，轻声说：“要是能把所有难过的事情都忘掉，该多好啊……”
就是它！
这最初的、对“遗忘”的渴望，这最纯粹的悲伤，成了后来所有疯狂吞噬的起点！这就是它的核心记忆！
我猛地睁开眼睛，嘶声喊道：“它的核心！是一个小女孩……对遗忘的渴望！”
在我喊出这句话的瞬间，那汹涌而来的噬忆魔猛地僵住了！
它幽黄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除了饥饿和愤怒之外的情绪——一种巨大的、仿佛被戳穿最深层秘密的惊愕与……痛苦！
它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嚎叫！周身沸腾的黑暗触须疯狂舞动，不再有序，充满了狂躁和不安。
“就是现在！”灰隼厉声喝道。
铁匠没有任何犹豫，他全身肌肉绷紧，古铜色的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在流动。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身的力量，连同那柄似乎与他生命相连的铁锤，一起投掷了出去！
铁锤化作一道燃烧的流星，不再是砸，而是刺，精准无比地刺向那因核心被动摇而短暂显露出的一丝精神空隙——那幽黄瞳孔之间的微小区域！
“噗嗤！”
一声轻响，像是烧红的铁棍插进了积雪。
噬忆魔的嚎叫戛然而止。它庞大的、黑暗的身躯剧烈地抽搐、收缩，那两盏幽黄的瞳孔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解脱般的茫然。
它周身的黑暗开始不受控制地溃散，如同被戳破的气囊，大量浑浊的、带着刺鼻精神腥气的记忆能量从中喷涌而出，充斥了整个通道。
铁锤“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表面的红纹彻底黯淡。
铁匠踉跄一步，单膝跪地，大口喘息，脸色灰败，仿佛这一击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结束了？
我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异变再起！
那溃散的、海量的记忆能量，失去了噬忆魔意识的约束，如同决堤的洪水，本能地寻找着最近的、可以容纳它们的“容器”。
而此刻，刚刚主动开放了感知、与这片记忆海洋有过最深层次连接的我，就是那个最显眼的靶子！
庞大的、混乱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记忆洪流，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我的意识，汹涌扑来！
我脑海中那一首被压制的吞噬本能，在这一刻，彻底失控！
“不——！”我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黑暗吞没了我。
不是通道的黑暗。
是记忆的，纯粹的、饱含痛苦的黑暗。
在意识被彻底淹没的前一秒，我仿佛听到灰隼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以及一句模糊的话语：
“……这就是……钥匙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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