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一条冰冷的蛇,钻进耳蜗,盘踞在脑干上。
“……契合度超出预期……观测继续……”
不是幻觉。它的语调带着实验室特有的、剥离了情感的精确,每一个音节都像手术刀般切割着我的神经。它来自我内部,却又如此陌生,如此他者。
“林深?”梅姨的声音将我从冰冷的僵首中拽出一点,“你脸色很难看。”
我张了张嘴,想说出那个声音,想质问他们谁在“观测”。但话语卡在喉咙里,变成一阵压抑的干呕。铁匠和灰隼转过来的眼神,一个带着未消的疲惫和疑惑,一个深得像井,看不出底。
信任像脚下的锈河水,浑浊不堪。如果声音来自他们之一,质问只会打草惊蛇。如果……如果它真的来自我内部某个被激活的“后门”,那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被设计的悲剧。
“没……没事。”我强行咽下喉咙里的铁锈味,声音嘶哑,“有点……脱力。脑子里的东西还没平息。”
灰隼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肉,看到我颅内正在发生的诡异对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道:“跟上。出口到了。”
前方,通道尽头是一个向下的、布满铁锈的金属爬梯,下方传来哗啦的水声,那股混合着化工废料和腐烂物质的“锈水”气味浓烈到令人作呕。
我们依次爬下。下面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泵站机房。巨大的、锈死的叶轮半浸在墨绿色的河水里,像某种史前巨兽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霉味,头顶偶尔有水滴从破损的混凝土穹顶落下,在寂静中发出空洞的回响。
这里就是“锈水运河”的废弃泵站,梅姨提到的临时落脚点。
“检查一下周围。”灰隼靠在一個锈蚀的控制台旁,气息有些不稳,与噬忆魔的精神对抗和之前的逃亡显然消耗巨大。
铁匠默不作声,提着恢复了些微光泽的铁锤,走向机房的几个出入口探查。梅姨则开始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些小巧的装置,似乎是用来加固“静默力场”和预警的。
我找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坐下,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闭上眼睛,试图平复脑海里依旧翻腾的泥沙。那些外来的记忆碎片并未安分,它们互相碰撞,撕扯着我的认知边界。
· 一段陌生的触感: 冰冷、光滑的金属表面,上面刻满了无法理解的纹路。手指抚摸上去,能感受到微弱的能量流动,带着一种秩序的、冷酷的美感。这是……管理局某种核心设备的记忆?
· 一种扭曲的虔诚: 火焰灼烧皮肤的痛感,但与痛感同时升起的,是一种接近高潮的、献祭般的狂喜。“焚尽污秽,归于纯净……” 这来自某个净火教团狂热分子的记忆,让我胃部一阵痉挛。
· 一张模糊的脸: 在无数痛苦的碎片中,这张脸带着温和的笑意,在一个摆满书籍的房间里,递给我一杯热茶。“别怕,孩子,记忆是我们最珍贵的财富,也是我们最沉重的枷锁……” 他是谁?这感觉……不像敌人。
混乱。庞杂。痛苦。偶尔闪过一丝诡异的温暖,却更让人心慌。
我试图抓住那张温和的脸,想看清更多,但一段更加尖锐、更加新鲜的记忆碎片猛地插了进来,强行占据了主导:
· 视角是俯视的。 透过单向玻璃,看着下面一个明亮的、布满各种监测仪器的房间。房间里站着几个人——铁匠高大的背影,梅姨略显单薄的身形,还有……蜷缩在角落里的、脸色苍白的我。
· 一个冷静的男声在旁边响起(不是脑内的声音,是这段记忆里的):“生理指标稳定,精神波动阈值持续升高。‘饵料’己投放,反应符合预测模型。”
·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犹豫):“这样做……风险是否太大了?他毕竟是……”
· 冷静男声打断:“他是‘钥匙’。这是必要的‘淬火’。记录数据,准备下一阶段‘引导’。”
“嗬——!”
我猛地睁开眼睛,冷汗瞬间浸透额发,心脏狂跳得像要挣脱胸腔的束缚。
俯视的视角……观测的房间……“饵料”……“淬火”……“引导”……
那段记忆不是噬忆魔的!至少不全是!那种观察的视角,那种冷静到残酷的分析口吻……是“观测者”!是那个在我脑子里说话的家伙视角的记忆!
他们早就知道!他们一首在看着!噬忆魔的袭击……可能根本不是意外!是“饵料”?是计划好的“淬火”?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恐惧,瞬间席卷了我。
“怎么了?”梅姨的声音带着关切,她似乎布置完了装置,走了过来。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有担忧,有疲惫,看起来那么真实。铁匠也检查完回来了,沉默地站在不远处,像一座沉默的山。
灰隼……他依旧靠在控制台边,闭着眼睛,仿佛在休息,又像是在聆听什么。
是谁?他们之中,谁是“观测者”?还是……全都是?
“我……又看到了一些东西。”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尾音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关于什么?”灰隼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我犹豫了一下,选择性地说道:“我看到……一个房间。有人在透过玻璃观察我们。他们提到了‘钥匙’,‘淬火’,还有……‘引导’。” 我没有说出“饵料”这个词,那太具指向性。
铁匠的眉头拧了起来。梅姨脸上掠过一丝惊疑。
灰隼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然后缓缓问道:“你确定……那是‘过去’的记忆,而不是……某种‘现在’的投射?或者,是你自身恐惧产生的幻象?”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我愤怒的气球。
是啊,我怎么确定?我的大脑刚刚被海量的、真假难辨的记忆污染,我的感知己经不可信。那段“观测”记忆,是噬忆魔曾经吞噬过的某个研究员的真实经历?还是我基于脑内那个声音,自行构建出的被害妄想?
记忆的真实与虚假,此刻成了最恶毒的陷阱。
“我……不确定。”我颓然低下头,手指插进头发里,感受着头皮传来的冰冷和大脑内部的灼痛。
“噬忆魔吞噬的记忆来源复杂,”梅姨轻声分析,试图安抚,“可能混杂了管理局内部不同派系的资料,甚至可能有故意投放的虚假信息。你现在需要的是稳定,不是深究。”
稳定?我还能稳定下来吗?
那个冰冷的声音没有再出现。它就像完成了一次汇报,再次潜伏起来。但这种沉默,比它的出现更让人不安。
“休息半小时。”灰隼做出了决定,“然后我们离开这里,前往坐标点。林深,”他看向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无论你‘看’到了什么,记住了什么,你现在是我们的一员。找到你妹妹,关闭‘深渊’,是唯一的目标。别被路上的幻影迷惑。”
他说得对。找到林晚,是支撑我走到现在的唯一执念。任何阻碍这个目标的事物,无论是外部的敌人,还是内部的杂音,都必须被……排除。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明白了。”我说。
我重新闭上眼睛,不再试图驱散那些记忆碎片,而是像对待噪音一样允许它们存在。我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上,集中在内心深处关于妹妹的那点微光上——那个在挂着风铃的病房里,对我微笑的女孩。
那是我的记忆。是我确定的、真实的过去。
我必须相信,有些东西,是任何污染都无法篡改的。
就在我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时,一段极其微弱、却被我自身执念放大而变得清晰的记忆碎片,如同沉船里浮起的最后一只木匣,悄然浮现:
· 视角很低,像个孩子。 眼前是一扇门,门上挂着一串蓝色的玻璃风铃。门里传来压抑的哭泣声和一个男人冷漠的说话声:“……适应性最好……唯一的成功品……必须隔离观察……” 然后,一只温暖的手摸了摸我的头,一个女人的声音轻轻说:“别怕,小晚会没事的……”
小晚!
林晚!
这段记忆……不属于我!是噬忆魔吞噬的、某个知情者的记忆?还是……我自己遗忘的、关于妹妹被带走的真实一幕?!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灰隼,”我抬起头,看向那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沙哑,“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我必须去那个坐标。
我必须知道真相。
无论那个坐标指向的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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