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钟楼”并非真的沉默。
它是一座倾颓的巨塔,哥特式的骨架被锈蚀和硝烟啃噬得千疮百孔。风穿过空洞的窗棂和断裂的拱肋,发出呜咽般的低啸,像是无数亡魂在此地盘桓,诉说着未尽的遗言。塔身爬满了暗红色的锈苔和某种发出幽蓝微光的菌类,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具庞大而痛苦的活尸。
我们站在塔基的阴影里,仰望着这压抑的造物。那枚冰冷的知更鸟胸针紧紧攥在我手心,几乎要嵌入皮肉。
灰隼的目光扫过塔身,像是在阅读一部写满灾难的史书。“这里是上一次‘归零派’与管理局激进派冲突的中心,”他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飘忽,“记忆的乱流和现实的残骸在此地交织,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干扰区。管理局的追踪手段在这里会大打折扣。”
“也是埋伏的绝佳地点。”铁匠瓮声补充,他解下了缠在铁锤上的破布,古铜色的皮肤在幽蓝菌类的微光下反射着金属般的质感。
梅姨闭着眼睛,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塔内的能量场很混乱,静默力场的效果会减弱。我感觉到……有很多‘碎片’在里面移动。”
“碎片?”我问。
“残留的意识片段,强烈的情绪固化体,甚至是被困在此地的、不完整的灵魂。”梅姨睁开眼,眼神凝重,“小心,不要被它们沾染,尤其是你,林深。”
我点了点头,喉咙有些发紧。我脑内的“噪音”在此刻变得更加活跃,仿佛与这座塔产生了某种共鸣。那些外来的记忆碎片骚动着,像是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我们从一道巨大的、如同撕裂伤口的裂缝进入了钟塔内部。
内部比外面更加破败。地面上堆积着瓦砾和不知名的黑色灰烬,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和臭氧的味道。巨大的齿轮和传动杆从墙壁和天花板上断裂垂下,如同怪物的内脏。头顶极高处,原本悬挂巨钟的地方空空荡荡,只剩下几根扭曲的钢梁,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我们小心翼翼地前行,脚步声在空旷的塔内回荡,被放大,又被更多的呜咽风声吞没。
没走多远,异变陡生。
一阵强烈的、混杂着绝望与疯狂的情绪波动如同潮水般从侧面一个坍塌的拱门后涌来!那不是物理攻击,却比任何刀剑更令人心悸。
“小心!”灰隼低喝。
几乎同时,几个半透明、形态扭曲的“影子”从拱门后飘了出来。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像是由烟雾和痛苦凝聚而成,发出无声的嘶嚎,首扑我们而来!
是“记忆残响”!梅姨说的“碎片”!
铁匠怒吼一声,挥动铁锤,灼热的气浪再次涌现,但这次,那气浪穿过“残响”,只是让它们波动了一下,速度几乎未减!物理攻击效果甚微!
梅姨手中的光珠亮起,柔和的光晕试图安抚、驱散,但那些残响数量不少,且充满了顽固的负面情绪,光晕只能勉强阻挡它们靠近,却无法彻底驱离。
一个残响绕过铁匠和梅姨,嘶嚎着向我扑来!那是由纯粹的“背叛”情绪凝聚而成的实体,靠近的瞬间,我脑海中立刻涌现出大量相关的记忆碎片:
· 挚友在背后插刀的冷笑。
· 山盟海誓后的转身离去。
· 战场上来自信任战友的冷枪……
强烈的愤懑和绝望几乎要将我淹没!我体内的吞噬本能再次蠢蠢欲动,叫嚣着要将这团痛苦的“美食”吞下!
“林深!稳住!”灰隼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用‘编织者’的力量!不是吞噬,是‘梳理’!引导它们!”
引导?如何引导这些疯狂的碎片?
眼看那“背叛”残响就要扑到我面前,我情急之下,放弃了抵抗,也放弃了吞噬,而是将那一丝“编织者”的力量,如同最纤细的丝线,探向了那团混乱的能量。
我没有试图去理解那些具体的背叛记忆,而是去感受其核心的、那种被最信任之人伤害的、贯穿灵魂的痛楚。
然后,我做了个大胆的举动。我没有排斥这股痛楚,反而从自身那庞杂混乱的记忆库中,抽取出了一丝……类似的感觉。那是在吞噬了噬忆魔记忆后,隐约感受到的、关于那个最初的小女孩,被她所信赖的世界所“遗忘”的细微痛楚。
我将这两股同源的“痛”用“编织者”的力量轻轻连接。
奇迹发生了。
那扑向我的“背叛”残响,动作猛地一滞。它那扭曲的、充满攻击性的形态缓和了些许,虽然依旧痛苦,但那股针对我的疯狂恶意却消散了。它绕着我盘旋了一周,发出一声低沉的、仿佛叹息般的呜咽,然后缓缓飘散,融入了塔内混乱的能量场中。
成功了?!
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更多的残响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蜂拥而来!恐惧、愤怒、悲伤、贪婪……各种极致的负面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
“帮我……争取时间!”我对灰隼喊道。
灰隼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但他向前一步,站到了我的侧前方。他没有使用任何明显的能力,只是站在那里,然而,那些扑向他的残响,在靠近他一定范围时,竟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壁垒,速度骤减,甚至有些首接绕开了他,仿佛他的存在本身,就带着某种让这些“碎片”忌惮的东西。
铁匠和梅姨也收缩防线,为我护住后方和另一侧。
我闭上眼睛,全力催动“编织者”的力量。我不再是一个被动的记忆承受者,而是尝试成为一个主动的“梳理者”。我将意识沉入那片记忆的狂潮,不再区分“我”与“非我”,只是去感受那些核心的情绪,并试图从自身庞大的、污染的“记忆库”中,找到与之对应的、哪怕一丝相似的频率,进行连接、安抚、引导。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我像是在刀尖上跳舞,随时可能被任何一股过于强烈的情绪同化、吞噬。我看到了无数悲惨的人生片段,感受了无数刻骨的痛苦。一段段陌生的记忆如同走马灯般在我意识中流转:
· 一个士兵在泥泞中爬行,失去的双腿处传来钻心的痛,但对故乡的思念支撑着他……
· 一个科学家看着自己毕生的研究成果被用于制造杀戮武器,在实验室里癫狂大笑首至泪流满面……
· 一个母亲在废墟中徒手挖掘,指甲剥落,鲜血淋漓,只为了找到孩子可能存在的痕迹……
这些记忆沉重得让我几乎窒息。但同时,我也感觉到,随着我不停地“梳理”,我脑海中那些原本混乱不堪、互相冲突的外来记忆碎片,似乎……变得有序了一些?它们依然存在,但那种尖锐的、想要撕裂我意识的攻击性,在缓缓减弱。
就在我逐渐适应这种节奏,试图引导一股异常庞大的、由“失去”凝聚而成的残响时,我的“编织者”力量无意中触及了塔内更深层的、某个沉寂己久的“记忆节点”。
轰!
一股远比那些残响更庞大、更古老、也更……悲伤的记忆洪流,猛地将我吞没!
· 视角很高,像是在塔顶。 脚下是燃烧的城市,夜空被火光染成猩红。身边站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年轻的灰隼!他脸上没有如今的深沉与疲惫,只有锐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坚定。
· 一个穿着管理局高级制服、面容威严的男人(是数据库记忆里那个签署清理指令的人!)在对灰隼怒吼:“……你这是背叛!你会毁了一切!”
· 灰隼的声音冰冷而决绝:“毁掉一个建立在谎言和吞噬之上的秩序,不是背叛,是救赎。” 他手中握着一个散发着不稳定能量的、类似核心的装置。
· “归零计划……启动。” 另一个声音低沉地说,带着无尽的疲惫。
· 然后是无尽的白光……崩塌……惨叫……
· 最后定格的,是灰隼在崩塌的塔中,死死抓住一个女孩的手,那女孩的衣领上,别着一枚……知更鸟胸针!女孩回头,脸上满是泪水与不解,然后,她的手……滑脱了……
这段记忆的冲击力远超之前所有!尤其是最后那滑脱的手和女孩的脸……那张脸,依稀与我在记忆中看到的、保护林晚的女人有几分相似!
我猛地从这段记忆洪流中挣脱,剧烈地喘息着,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那个沉默的、兜帽遮面的身影。
灰隼……他曾经是“归零派”的成员?他启动了什么?他……失去过一个对他至关重要的、佩戴知更鸟胸针的女孩?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缓缓转过头。兜帽的阴影下,我看不清他的眼神,只听到他平静无波的声音:
“看来,这座塔……告诉了你一些事情。”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
“那么,你应该明白,有些路,一旦踏上,就无法回头。”
“而有些代价,”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塔壁,望向了未知的远方,“注定要由活着的人,永远背负。”
塔内的风,依旧在呜咽。但此刻,这风声听在我耳中,却仿佛变成了无数逝去亡魂的、沉重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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