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隼的话像钟塔里的锈，沉甸甸地压在我心上。他承认了，以一种默认的方式。归零派，启动计划，失去的女孩……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模糊而沉重的过往，与他如今深不可测的形象重叠，让我感到一种寒意。他不是单纯的引路人或盟友，他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充满悲剧色彩的谜团。
我们沉默地穿行在钟塔底层的废墟中。那些躁动的“记忆残响”在我之前笨拙的“梳理”下，似乎暂时平静了许多，但它们并未消失，只是像退潮般蛰伏在阴影和裂缝里，用无形的眼睛窥视着我们这些不速之客。
梅姨手中的光珠指引着方向，我们最终停在了一面看似普通的、布满锈蚀管道和苔藓的墙壁前。
“就是这里了。”梅姨低声说，她伸出手，指尖在几根看似随意排列的管道上按照某种特定顺序轻轻敲击。她的动作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仿佛在叩响一扇通往过去的大门。
墙壁内部传来细微的机括转动声，紧接着，一块约一人高的墙体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向下延伸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混合着尘埃、消毒水和某种……陈旧书籍的气息涌了出来。
“备用安全屋。希望里面的东西还没坏。”灰隼率先走了进去。
下面是一个不算太大，但设施相对完善的空间。有简单的起居区，储备着密封食物和清水的储藏角，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连接着独立能源的医疗床和一些基础监测设备。墙壁是厚重的合金，显然经过特殊处理，能有效隔绝内外探测。这里像是一个为长期潜伏或紧急避难准备的巢穴。
铁匠最后一个进来，熟练地操作机关，将入口重新封死。厚重的合金墙壁合拢的瞬间，外界的风声、呜咽声，乃至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似乎都被隔绝了大半。塔内残响带来的精神压力也骤然减轻。
我靠坐在墙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脱力。连续的精神冲击和力量运用，让我像是被掏空了一样。我摊开手掌，那枚知更鸟胸针静静躺在掌心，冰凉的触感提醒着我刚刚在塔内“看”到的一切。
“这里暂时安全。”梅姨检查了一下能源和空气循环系统，“我们可以休整一下。”
灰隼走到房间中央，卸下了风衣的兜帽，露出那张饱经风霜却依旧轮廓清晰的脸。他看向我，目光平静：“你刚才在塔里，做得不错。‘编织者’的力量，看来比你想象的更有潜力。”
“我只是……不想被它们吃掉。”我苦笑一下，揉了揉依旧有些刺痛的太阳穴，“而且，我好像……把之前吞下去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理顺了一点。”
这种感觉很微妙。那些外来的记忆碎片依然存在，但它们不再像最初那样如同无头苍蝇般横冲首撞。它们被“梳理”过，像是混乱的图书馆经过了一次粗糙的分类，虽然依旧庞杂，但至少不再轻易引发认知混乱。
“记忆本身没有善恶，关键在于你如何驾驭它们。”灰隼在一张金属椅子上坐下，姿态难得地显露出一丝疲惫，“噬忆魔是失败的例子，它被记忆的洪流冲垮，变成了只知吞噬的野兽。而你……还有选择的机会。”
选择？我看着他，想起塔顶记忆里那个决绝的、启动“归零计划”的年轻灰隼，又看看眼前这个深沉如潭的男人。他做出了他的选择，代价是什么？那个佩戴知更鸟胸针的女孩？
“那个女孩……”我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灰隼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像是被触及了最深的伤疤。但他没有回避，只是沉默了几秒，才缓缓道：“她叫‘铃’。是……‘遗忆者联盟’最早的成员之一，也是……我的学生。”
学生？这个身份让我有些意外。
“她相信记忆应该被修复，而非删除或吞噬。她试图找到一条不同的路……”灰隼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刻骨的怀念与痛楚，“那枚胸针，是她母亲的遗物，也是她‘修复’理念的象征。知更鸟，寻找迷失的灵魂……很天真，不是吗？”
他的语气里没有嘲讽，只有无尽的苍凉。
“那她……”我握紧了手中的胸针。
“死于那场‘归零’的余波。”灰隼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回忆那具体的场景，“为了阻止计划失控，为了救……更多的人。”他省略了关键，但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几乎凝成了实质。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老旧通风系统运作时发出的微弱嗡鸣。
就在这时，我脑海中那个冰冷的、观察者般的声音，再次毫无征兆地响起：
“目标情绪波动与‘铃’记忆节点产生深度共鸣……契合度进一步提升……建议进行‘深度链接’测试，以验证‘钥匙’与‘锁孔’的匹配度……”
深度链接？测试？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这次我听清楚了！这声音不是在汇报过去，它是在实时下达指令！它把我当成了实验品，而灰隼关于“铃”的回忆，成了触发下一阶段“测试”的开关！
“谁？！”我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目光死死盯住灰隼，“是你在说话吗？！还是你安排的？！”
灰隼睁开眼，眼神里是纯粹的疑惑和一丝警惕：“林深，你在说什么？”
梅姨和铁匠也立刻看了过来，面露不解。
“那个声音！在我脑子里！它刚刚又说活了！说什么‘深度链接测试’！说什么‘钥匙’和‘锁孔’！”我情绪激动，指向灰隼，“是不是你？！你知道这一切！你把我引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灰隼站起身，眉头紧锁：“我从未在你脑中植入任何东西，林深。我也从未听说过什么‘深度链接测试’。”他的表情不像作假。
“那它是什么？！”我几乎是在咆哮，多日来的压力、恐惧、控的感觉在这一刻爆发，“它一首在看着我！评论着我！它知道我脑子里想什么！它甚至能利用你的记忆来触发‘测试’！”
梅姨快步走到我身边，试图安抚我：“林深，冷静点！可能是你吸收的记忆碎片里混杂了某种强制的精神暗示，或者……”
“或者什么？！”我甩开她的手，后退一步，背靠冰冷的墙壁，剧烈喘息着，“或者我根本就是个怪物？！一个被设计好的、体内藏着监听器和控制程序的怪物？！”
那个声音没有再出现，它的沉默更像是一种嘲弄。
灰隼看着我，眼神复杂，他缓缓开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意味着，有某种我们未知的、更高层级的存在，在观测并……引导着你。甚至可能，‘深渊’本身，或者与‘深渊’相关的某种古老意识……”
他的话让我如坠冰窟。
不是灰隼，不是管理局，不是任何己知的势力……是更恐怖、更未知的东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房间角落那个老旧的医疗床，旁边连接着的、原本屏幕一片漆黑的生理监测仪，突然“嘀”的一声，自动亮了起来！
屏幕上没有连接任何人体传感器，却开始跳动起曲折的波形图，旁边还有一行行快速滚动的、无法理解的复杂数据流！
紧接着，一个温和的、带着电流杂音的女声，从仪器的扬声器里传了出来，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安全屋内：
“身份确认……‘钥匙’载体己抵达安全节点……”
“环境参数符合要求……”
“启动‘深度链接’协议预备程序……”
“请‘钥匙’载体躺上医疗床，接受初步扫描与连接……”
我们所有人都惊呆了，看着那台自行启动的、仿佛拥有独立意识的古老设备。
灰隼的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盯着那台仪器，一字一顿地说：
“这不是我的安全屋……”
“这是……‘她’留下的‘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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