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的风，裹挟着沙砾和放射性尘粒，抽打在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刀子。铁匠眯起眼，古铜色的皮肤在这种环境下反而显得更加厚重可靠。梅姨的静默力场如同第二层皮肤，紧贴着她和铁匠，将大部分有害辐射与侵蚀性能量隔绝在外，只留下物理层面的风沙，这是她从我给予的知识中领悟的新应用。
我站在他们前方，迎着风，深灰色的衣袍（由能量自然编织而成）纹丝不动。风沙穿过我，如同穿过一个虚影，无法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我的感知，己如同撒开的巨网，覆盖了这片荒原，并向着更远处的城市废墟延伸。
不再是被动接收那些混乱的“记忆尘埃”。如今，我能够主动地、精确地“调频”，从庞杂的信息洪流中，筛选、捕捉我需要的特定“回响”。
我首先将意念聚焦于“盟友”。
脑海中浮现出“遗忆者联盟”那些破碎、充满警惕却又渴望救赎的面孔。他们的“回声”分散在城市各处，如同受惊的鼠群，隐藏在下水道的阴影里，躲在废弃建筑的夹层中。我“听”到了他们的低语，充满了对管理局和净火的恐惧，对“噬忆魔”（他们依旧如此称呼我）的复杂情绪，以及……一丝在绝境中仍未完全熄灭的、对拿回自己失去记忆的渴望。
其中一股“回声”相对清晰、稳定，带着一种组织者的冷静。它位于下城区一个被称为“漏壶”的、由巨大废弃锅炉改造而成的聚集地。
“找到了。”我轻声说，声音在风沙中清晰地传入铁匠和梅姨耳中，“‘遗忆者’的一个节点。在‘漏壶’。”
铁匠眉头一挑：“那帮吓破胆的家伙？能顶什么用？”
“信息。”我回答，“他们分散，隐蔽，能看到许多我们看不到的角落。而且，他们对‘记忆’的敏感，或许能帮助我们定位一些……特殊的东西。”我想起了“教授”残党可能也在搜寻的、其他潜在的“钥匙”或“基石”。
梅姨点了点头：“灰隼……以前也曾试图联系他们。或许，我们可以尝试。”
确定了初步方向，我将感知的“频率”转向“敌人”。
首先是那些“清道夫”。它们的“回声”冰冷、单调，如同格式化后的磁盘，但在其执行指令的逻辑底层，我捕捉到了一些新的东西——一种更加高效的协同作战协议，以及……对某种特定空间波动（显然是我之前进行短距跳跃时产生的）的强化追踪算法。它们像升级了程序的猎犬，正在以更快的速度，重新锁定我们的可能方位。
接着，是管理局。庞大的官僚机器运转时发出的“噪音”充斥着信息的洪流——例行巡逻报告、资源调配指令、对“锈骨堆”异常能量波动的分析会议（他们将其归类为一次高强度的、来源不明的“记忆风暴”残余）……但在这些杂音之下，我捕捉到了一丝不和谐的、更加隐秘的“频率”。那是在讨论“归零派遗产清理”和“最高优先级异变体回收”的加密频道，发言者权限极高，语气带着一种不属于常规官僚体系的、冰冷的效率。是“教授”的残余势力，己经渗透进了管理局高层？
最后，是净火教团。他们的“回声”最为炽烈，也最为混乱。狂热的祈祷、对“异端记忆”的极端憎恶、焚烧“污染源”时的扭曲……交织在一起。但在这片狂热的火焰深处，我意外地“听”到了一种……恐惧？不是对敌人的恐惧，而是对某种即将到来的、他们称之为“最终净化”的、宏大而可怕的事物的敬畏与战栗。这“最终净化”……是否与“教授”试图打开的“门”，与“帷幕之外”的存在有关？
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散落的拼图，在我那有序的“内在宇宙”中被快速分析、归类。一幅关于当前局势的、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危险的图景，逐渐浮现。
“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近，也更复杂。”我将分析结果简化后告知铁匠和梅姨，“‘清道夫’在升级。管理局内部有‘教授’的人。净火……似乎在准备某种大规模的极端行动。”
铁匠骂了一句脏话，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梅姨的脸色也更加苍白。
“我们必须去‘漏壶’。”梅姨坚定地说，“我们需要知道更多。”
我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荒原的某个方向，那里是通往“漏壶”的路径。在我的感知中，那条路径上，除了常规的辐射变异体和废弃陷阱外，还潜藏着几股……不属于上述任何势力的、极其隐晦的“回声”。
它们像是幽灵，在现实与信息的夹缝中游弋，带着一种古老的、与这片土地本身融为一体的气息。它们的“记忆”碎片古老而破碎，充满了大地伤痕的痛楚，以及一种……对外来者的、本能的排斥。
“路上有‘东西’。”我提醒道，“不是‘清道夫’，也不是变异体。是……这片土地本身的‘守护灵’，或者说……‘怨念’。”
铁匠和梅姨立刻提高了警惕。
我们开始移动。我的脚步落在黑色的砾石上，无声无息。铁匠和梅姨紧随其后，两人的配合明显更加默契，铁匠的“炉火”意志收敛而凝聚，梅姨的“静默”力场如同无形的盾牌。
没走多远，前方一片扭曲的、由废弃车辆和建筑残骸堆积而成的小山丘后，传来了细微的、仿佛岩石摩擦的窸窣声。
来了。
我没有停下，也没有做出防御姿态。只是将一股温和的、带着“编织者”特有的秩序与连接意味的精神波动，如同涟漪般向前扩散而去。这波动中，蕴含着我对这片土地伤痕的理解与尊重，以及我们并非前来破坏、而是试图寻找出路的善意。
窸窣声停止了。
几道半透明的、由沙尘和怨念凝聚而成的、模糊的人形轮廓，从残骸的阴影中缓缓浮现。它们没有五官，只有两个空洞的位置闪烁着暗红色的光点，死死地“盯”着我们。
它们是此地无数死于污染、辐射、或是相互倾轧的亡魂怨念，与土地本身的痛苦记忆结合而成的产物。
我“读”取了它们那简单而强烈的“记忆”碎片——对生者的嫉妒，对破坏者的仇恨，对这片绝望之地的眷恋与痛苦。
我没有试图驱散或消灭它们。那只会引来更激烈的反抗。
我继续传递着那温和的波动，同时，从我那“内在宇宙”中，抽取出了一丝微弱的、属于“铃”的、关于“修复”与“安抚”的意念，混合着我对这片土地悲伤的理解，轻轻地……编织进它们那混乱的怨念之中。
这不是强行改变，而是……引导与共鸣。
如同在浑浊的水中滴入一滴清水，虽然无法立刻净化全部，却能让局部出现短暂的澄清。
那几道怨念轮廓的暗红色光点，闪烁的频率逐渐放缓。它们那充满攻击性的姿态，也微微缓和了一些。它们似乎从我的波动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同于以往那些掠夺者、破坏者的……奇异气息。
它们没有发动攻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送行，又如同监视。
我们保持着警惕，从它们之间缓缓穿过。首到我们走出很远，回头望去，那些轮廓依旧停留在原地，如同这片荒原上永恒的悲伤雕塑。
“你……跟它们说了什么？”梅姨忍不住低声问。
“没什么。”我平静地回答，“只是让它们知道，我们……理解它们的痛苦。”
铁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但他紧握铁锤的手，微微放松了一些。
我们继续向着“漏壶”的方向前进。
荒原的风依旧凛冽，但我知道，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而“漏壶”之行，将是这场风暴来临前，至关重要的一步。
我需要知道，“遗忆者”们，在这些年的躲藏与挣扎中，是否也窥见过“帷幕”之外的阴影？是否知道，那所谓的“最终净化”，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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