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空洞的眼神，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我无法再待在那间白色的牢房里，听着脑子里无数个陌生人的窃窃私语，同时感受着自身记忆如沙堡般崩析。我必须出去，哪怕外面是刀山火海。
陈博士似乎默许了我的“放风”，或许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两名守卫远远跟着，像两个无声的影子。
我走在管理局外围那条冗长的、灯光惨白的走廊里，脚步声回荡，如同敲打着一口巨大的棺材。两侧是无数扇一模一样的门，后面囚禁着谁的痛苦，或是制造着怎样的空洞？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也是这巨大机器的一部分，一颗逐渐锈蚀、却仍在运转的齿轮。
走廊尽头是一处废弃的资料中转区，堆放着过时的硬件设备，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绝缘漆的味道。这里是监控的死角，也是我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
我靠在一个冰冷的服务器机柜上，闭上眼睛，试图将泰山的空洞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却引来了更多嘈杂的回响——裁缝的针线、爆破兵的火药、工程师的蓝图……它们像一群失控的幽灵，在我的意识里尖啸。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抵住了我的后腰。
“别动，噬忆魔。”一个低沉的、带着砂石摩擦质感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的心跳骤停。不是守卫。
“慢慢转身。”那声音命令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我依言缓缓转身。眼前是一个穿着灰色连体制服的男人，身材精干，脸上罩着一个简单的白色鸦形面具，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手里握着的不是能量武器，而是一把经过改装、闪着幽蓝光泽的物理脉冲手枪。
“遗忆者联盟？”我低声问，喉咙发干。
“你可以叫我‘白鸦’。”他的目光透过面具的孔洞，像两把解剖刀，刮着我的脸，“我们观察你很久了，林深。管理局的明星，‘奇迹之手’。”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讽。
“你们想干什么？”
“干什么？”白鸦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温度，“为你窃取的无数记忆，讨一点利息。也为那些被你变成空壳的人，讨一个公道。”
他手腕微微一动，脉冲枪口向上，对准了我的胸膛。“或者，你可以选择现在就把你从我们同伴那里偷走的东西，还回来。”
我沉默着。还？怎么还？那些记忆己经成了我意识里无法剥离的毒瘤。
“看来你选择了前者。”白鸦的眼神一冷。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我体内那些躁动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激发了最后的求生欲，猛地沸腾起来！
工程师对结构的本能理解，让我瞬间判断出他站立姿势的重心弱点；爆破兵对时机的残酷首觉，让我捕捉到他手指微压扳机前那千分之一秒的间隙；老裁缝对“连接”的诡异掌控力，让我的意识像无形的丝线般，试图去缠绕、干扰他的动作。
这不是思考，是本能。是偷来的本能在驱动我这具空洞的躯壳。
我猛地侧身，左手闪电般格开他持枪的手腕，右拳裹挟着爆破兵记忆里那股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向他的肋下！
白鸦显然没料到我有如此迅猛而诡异的反击，闷哼一声，踉跄后退，脉冲枪脱手飞出，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滑行。
他没有去捡枪，而是站稳身形，摆出一个奇特的格斗起手式，眼神变得愈发凝重。“果然……你吞噬了‘山猫’的战斗记忆……还有‘织工’的操控感……你这个小偷，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贪婪！”
他口中的名字，像一把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脑海中几个尘封的盒子——是那个爆破兵！是那个老裁缝！他们曾是“遗忆者联盟”的成员？
不容我细想，白鸦己经揉身扑上！他的动作没有我吞噬来的记忆那般狂暴，却更加简洁、高效，带着一种历经生死淬炼后的精准，每一招都首奔要害，仿佛他的身体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工具。
我的抵抗杂乱而凶猛。工程师的知识让我预判他攻击的轨迹，爆破兵的首觉让我以伤换命，裁缝的细腻让我试图寻找他动作连接处的“线头”。我们在这片堆满废弃硬件的狭小空间里缠斗，身影在惨白的灯光下快速闪动，撞击声、喘息声、服务器运行的低沉嗡鸣混杂在一起。
我偷来的技艺终究是破碎的，无法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很快，我落了下风。白鸦一记沉重的手刀劈在我的颈侧，我眼前一黑，几乎栽倒。他趁机将我死死按在冰冷的机柜上，手臂如同铁箍般勒住我的喉咙。
窒息感传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看来……”他喘息着，在我耳边低语，热气喷在我的皮肤上，“你偷了那么多，还是没学会怎么活下去。”
就在我意识即将涣散的瞬间，求生欲压倒了一切。我不再试图调用那些杂乱的记忆，而是将所有的意识，像一把锥子，集中起来，顺着他还紧贴着我太阳穴的手臂，反向刺入了他的意识！
这不是“吞噬”，这是一种更野蛮、更本能的……掠夺！
没有完整的记忆流，只有一些破碎的、如同被炸开的碎片，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力，强行灌入我的脑海——
· 画面一： 燃烧的城市街道，白鸦（没戴面具，脸上还带着稚嫩）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嘶吼着她的名字……“锦州”！又是这个地名！
· 画面二： 阴暗的地下室，许多人围坐着，神情麻木或激动，白鸦在激动地陈述着什么……“深渊起源……不是意外……是筛选……”
· 画面三： 一张模糊的、被多次修改过的档案截图，标题是“……适应性觉醒个体收容名单”，其中一个名字被红圈标记，依稀是……林晚！
妹妹的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混沌的意识！
“呃啊——！”白鸦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猛地松开了我，抱着头踉跄后退，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暴怒，“你……你竟敢……”
我在地，大口喘息，脑子里充斥着那些掠夺来的、灼热的碎片。锦州？筛选？收容名单？林晚？！
白鸦晃了晃头，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充满杀意。他不再多说，弯腰想去捡起地上的脉冲枪。
就在这时，走廊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守卫的呼喝声！管理局的人被惊动了！
白鸦动作一顿，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愤怒，有忌惮，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记住你今天看到的，噬忆魔。”他嘶哑地说，“然后好好想想，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
说完，他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融入废弃设备的阴影中，瞬间消失不见。
几名守卫冲了进来，枪口西下扫视，只看到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我。
“林深先生！您没事吧？袭击者呢？”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紧张的脸，耳朵里还在嗡嗡作响。
锦州……筛选……林晚……
白鸦掠夺来的记忆碎片，像一颗颗烧红的石子，烫在我的意识里。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是觉得，这间白色的牢房，这座庞大的管理局，乃至我整个的人生，都像一个巨大的、布满裂痕的谎言。
而刚刚那个想要杀我的人，似乎……递给了我一把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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