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的风总带着点矛盾的味道,既有栀子花的甜香,又裹着分别前的焦躁。吴悠趴在专业教室的绘图板前,铅笔尖在硫酸纸上划出细密的线条,橡皮屑堆在虎口处,像一小撮没来得及收拾的心事。窗外的天早就暗透了,教室里只剩他这盏台灯亮着,暖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孤单得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他抬手揉了揉发酸的肩膀,指尖碰到了口袋里的手机——早上出门时还想着给沙默晨发句“早安”,可画图时一投入,再看时间己经是晚上十点。解锁屏幕,聊天框停留在三天前,他发的“今天画到了凌晨两点”,对方回的“别太累,记得吃晚饭”。后面再没新消息,吴悠盯着那行字看了半天,手指在输入框里敲了又删,最后只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
以前不是这样的。去年这个时候,沙默晨会拎着热乎的奶茶和三明治来教室找他,有时靠在窗边看他画图,有时会从背后轻轻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发顶,低声问“还剩多少”。那时候绘图板旁总放着两杯奶茶,一杯三分糖的乌龙,是他的;一杯全糖的珍珠,是沙默晨的。可现在,只有他面前的保温杯里,凉透了的白开水还剩小半杯。
胃里传来一阵空落落的抗议,吴悠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学楼。晚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往校门口望——以前沙默晨的车总停在那棵香樟树下,车灯会在他出来时亮起,像两盏温柔的星。可今天只有空荡荡的马路,路灯把树影拉得歪歪扭扭,像在嘲笑他的期待。
食堂早就过了饭点,只剩角落的窗口还亮着灯。吴悠点了份糖醋排骨,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以前他和沙默晨总坐这儿,沙默晨不爱吃甜,却会把自己碗里的排骨夹给他,说“看你吃得香”。可现在对面的座位空着,白瓷盘反射着冷光。吴悠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米粒黏在筷子上,像他此刻拧成一团的心。
“还说什么爱我,喜欢我,都是骗人的!”他小声嘟囔,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可眼眶还是有点发热。糖醋排骨的甜腻在嘴里散开,以前觉得恰到好处的味道,今天却像裹了层糖衣的刺,扎得他喉咙发紧。他扒了两口饭就没了胃口,背起书包往外走,书包带滑到肩膀下也没心思拉,背影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单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一周。吴悠的毕业设计进度慢了不少,画图时总走神,盯着空白的图纸发呆,脑子里全是沙默晨的影子——他穿西装的样子,他笑起来时眼角的弧度,他揉自己头发时的力度。郑轩逸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周五晚上硬是把他从宿舍拽了出来,说要去“改善伙食”。
车子停在市中心的高级餐厅门口,吴悠跟着郑轩逸走进来,看着菜单上密密麻麻的菜名,一点胃口也没有。郑轩逸却像没看见他的低迷,点了一大桌菜,一会儿说“这个牛排你以前爱吃”,一会儿又调侃“上次沙默晨带你吃日料,你把芥末当酱油蘸,差点哭了”。吴悠听着这些话,嘴角勉强扯了扯,手里的刀叉却没动几下。
吃到一半,郑轩逸借口去洗手间,路过门口时特意往停车场的方向看了眼——果然,那辆熟悉的黑色跑车刚停下。他勾了勾嘴角,心里嘀咕:吴悠这醋坛子,再不打翻就该憋坏了。
吴悠端着水杯喝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餐厅门口的落地玻璃窗。下一秒,他手里的杯子“咚”地撞在桌面上,水溅出来,打湿了桌布。
不远处的停车场,沙默晨正从跑车上下来。他穿了件深灰色的西装,领带松了半寸,大概是刚结束应酬,眉宇间带着点疲惫,可脸上却挂着笑——那笑容很淡,却足够刺眼。更让吴悠心脏发紧的是,他身边跟着个女人,穿米白色的连衣裙,长发披肩,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手包,正侧着头和沙默晨说着什么,姿态亲昵。
周围的音乐、笑声突然都消失了,吴悠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响,像要撞碎肋骨。他死死攥着桌布,指节泛白,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好多天没见的人,怎么会在这里?和别的女人一起,从跑车上下来,要去酒店里做什么?
“悠悠?你怎么了?”郑轩逸回来时,看到吴悠脸色苍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里了然,却故意装糊涂。
吴悠没说话,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几乎是逃着冲出餐厅的,冷风迎面吹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模糊了视线。他跌跌撞撞地跑到自己的车旁,手抖了好几次才打开车门,发动车子时,方向盘被他攥得发烫。
沙默晨其实早就看到吴悠了。在他从跑车里下来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就瞥见了餐厅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他太熟悉吴悠了,熟悉他低头时的发旋,熟悉他攥紧东西时的手势。可还没等他开口,吴悠就像受惊的小鹿一样跑了出去,那瞬间褪去血色的脸,和眼里碎掉的伤痛,像一把烧红的刀,狠狠扎进沙默晨的心里。
“抱歉,合作细节我们明天到公司再谈,我有急事。”沙默晨语速极快地对身边的合作方说,语气里的急切藏都藏不住。那位女总监还没反应过来,沙默晨己经快步冲向自己的跑车,拉开车门的动作太急,差点撞到门框。引擎轰鸣声响起,黑色跑车像一道闪电,追着吴悠的车驶了出去。
郑轩逸站在餐厅门口,看着两辆车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里,摸着下巴笑出声:“行啊,沙默晨,反应还挺快。兄弟能帮的就到这了,剩下的看你本事了。”他转身回餐厅,对着满桌没怎么动的菜,干脆拿出手机拍了张照,发给吴律,配文“你家小的醋坛子翻了,大的正追呢,放心”。
城市的夜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霓虹灯的光像破碎的彩玻璃,映在吴悠的脸上。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方向盘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开得很快,油门踩得很深,只想把那个刺眼的画面甩在身后。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沙默晨和那个女人说话的样子,他脸上的笑,还有两人并肩走进酒店的错觉,每想一次,心脏就像被攥紧一分。
后面的黑色跑车紧紧跟着,沙默晨的手心全是汗。他盯着前面那辆白色的车,生怕对方因为情绪激动出什么意外。有一次吴悠过路口时差点闯红灯,沙默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按了下喇叭,提醒对方注意安全。他想打电话解释,可又怕吴悠分心,只能死死咬着牙,跟着前面的车,心里把自己骂了无数遍——早知道今天就推掉应酬,早知道就该每天抽时间找他,早知道……
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入别墅区,最终停在吴家大门外。吴悠几乎是摔开车门跳下去的,书包从肩膀上滑下来,掉在地上也没管,径首冲进家门,“砰”的一声关上大门,震得玄关的风铃都在响。
吴律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文件,台灯的光落在他脸上,显得格外平静。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头,正好看到吴悠跌跌撞撞跑上楼的背影——弟弟的头发乱了,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眼角红得像兔子,连拖鞋都没换。紧接着,门外传来急促的刹车声,吴律走到窗边,看到沙默晨从跑车上下来,西装外套皱了,领带歪在一边,脸色紧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吴律哥。”沙默晨的声音带着点喘息,显然是跑过来的。他努力维持着礼貌,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楼上飘。
吴律看了看楼梯口,又看了看沙默晨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大概有了数。他放下手里的文件,叹了口气,指了指楼上:“回房间了,把自己关在里面。你们俩……这阵子都挺忙的?”
“是我的错,”沙默晨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抖,“我没顾上他,让他误会了。吴律哥,我上去跟他解释,一定能处理好。”
吴律点了点头,没再多问。他看着沙默晨快步上楼的背影,拿起手机给郑轩逸回了条消息:“人上去了,你那边不用操心了。”——他早就知道郑轩逸的“小心思”,却没戳破,年轻人的感情里,偶尔的“误会”,或许比平淡的相处更能看清彼此的心意。
沙默晨站在吴悠的卧室门口,手指悬在门板上,顿了两秒才敲下去。“悠悠,开门好不好?听我跟你解释。”他的声音放得很柔,像怕惊到什么易碎的宝贝。
门里没有声音,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悠悠?”沙默晨又敲了敲,指节碰到门板,发出轻响,“那个女人是沙氏的合作方,刚从美国回来,我今天请她吃饭是谈新项目的事,就在酒店大堂的咖啡厅,没进酒店里面,真的。”
“我不听!你走开!”里面终于传来吴悠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被水泡过的棉花,还夹杂着枕头砸在门板上的闷响——“砰”的一声,闷钝的声音里全是委屈。
沙默晨的心揪了一下。他知道现在的吴悠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可他不能就这么走。目光扫过走廊尽头的客房,他突然想起,客房的阳台和吴悠卧室的阳台是连在一起的,中间只隔了一道半人高的栏杆。
没有丝毫犹豫,沙默晨转身冲向客房。推开门时,他甚至没来得及开灯,径首走到落地窗旁,利落地拉开窗户。夜晚的风涌进来,带着院子里栀子花的香味,吹在他脸上,稍微驱散了点焦躁。他踏上阳台,月光落在栏杆上,泛着冷白的光。栏杆旁摆着一盆多肉,是吴悠去年种的,现在还好好的。
沙默晨单手撑在栏杆上,手臂的肌肉绷起,显出流畅的线条。他深吸一口气,长腿一跨,动作干净利落,稳稳落在了吴悠卧室的阳台上。落地时尽量放轻了脚步,可还是难免发出一点声响。
卧室里没开大灯,只有床头那盏小灯亮着,暖黄的光笼罩着半张床。吴悠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像只受了伤的小兽,肩膀还在微微发抖。被子是沙默晨去年送他的,浅灰色的,上面印着小恐龙图案,吴悠当时还嫌幼稚,可每晚都盖着。
听到阳台传来的动静,吴悠猛地从被子里探出头。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脸上有两道明显的泪痕。当看到沙默晨站在阳台门口时,他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是不是早就想好要翻阳台了?”
沙默晨没回答,只是快步走到床边。吴悠还没来得及往后退,他就俯身下来,张开双臂,把人紧紧拥进了怀里。手臂收得很紧,仿佛要把吴悠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力道大得让吴悠有点喘不过气,可又莫名觉得安心。
“笨蛋……”沙默晨的声音在吴悠耳边响起,带着点沙哑,还有难以掩饰的后怕,“跑那么快干什么?刚才过路口差点闯红灯,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吴悠的眼泪又涌了上来,他抬手捶打着沙默晨的后背,拳头砸在对方的西装外套上,没什么力气,更像是在撒娇。“你放开我!”他带着哭腔控诉,“你去找那个穿连衣裙的女人啊!你跟她吃饭,跟她笑,你都好几天不找我了,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沙默晨任由他打着,手臂却收得更紧。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发抖,能闻到吴悠头发上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和以前一样,是柠檬味的。“她叫林薇,是美国分公司的总监,这次回来是谈新能源项目的合作,”他低声解释,语速急切,生怕吴悠不信,“我今天请她吃饭,全程都在说工作,连她的联系方式都是助理加的。我连她喜欢喝什么咖啡都不知道,怎么会对她有别的心思?”
他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解锁后递给吴悠:“你看,聊天记录全是工作,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还有,这几天我每天晚上忙完都想给你发消息,可看时间都凌晨了,怕打扰你睡觉……”
吴悠垂着眼,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聊天记录,确实全是“项目方案”“预算报表”之类的字眼。他又翻到自己和沙默晨的聊天框,看到对方三天前发的“别太累,记得吃晚饭”后面,还有几条没发出去的草稿——“今天看到一家奶茶店,想给你带”“画图时别老低着头,对颈椎不好”“明天有空吗?想带你去吃上次那家日料”。
原来他不是没想起自己。吴悠心里的委屈像被戳破的气球,慢慢泄了气。他的拳头不再捶打沙默晨的后背,而是轻轻抓住了对方的西装衣角,手指捏着布料,小声嘟囔:“……那你也不能好几天不找我啊……我画图遇到难题,想跟你说,可你总不回消息……”
“是我的错。”沙默晨的心彻底软成了一滩水。他低头,下巴抵在吴悠的发顶,轻轻蹭了蹭,语气里全是歉意和宠溺,“以后再忙,我每天都给你发消息,哪怕只是一句‘晚安’。周末我推掉所有应酬,陪你去图书馆,陪你画图,好不好?”
吴悠没说话,只是把脸埋进沙默晨的胸口,听着对方有力的心跳声,像小时候抱着玩偶一样,慢慢平静下来。
沙默晨轻轻抚摸着吴悠的后脑勺,手指穿过对方柔软的头发,动作温柔。“悠悠,”他看着怀里人的发旋,声音低沉而认真,“我沙默晨这辈子,眼里心里,都只有你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吴悠吸了吸鼻子,终于抬起头,眼睛还是红红的,却没了刚才的委屈,多了点小任性。“……那下次不许再让我看到你跟别的女人笑那么开心。”他小声说,“你的笑只能给我看。”
“好,”沙默晨立刻答应,眼底的焦急散去,只剩下温柔,“我的笑只给你看,以后只对你一个人笑。”
他低下头,在吴悠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吻落在皮肤上报,带着沙默晨嘴唇的温度,暖暖的。吴悠的脸颊一下子红了,赶紧把脸埋回沙默晨的怀里,再也不肯抬起来。
窗外的月光正好,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阳台上。沙默晨刚才翻越栏杆时碰歪的多肉,此刻正沐浴在月光里,叶片上还沾着一点露水。卧室里,床头灯的暖光笼罩着相拥的两人,影子落在墙上,紧紧靠在一起,像一幅被精心装裱的画。
夏夜晚风从阳台吹进来,带着栀子花的甜香,拂过两人的发梢。吴悠能听到沙默晨的心跳声,能感觉到对方怀里的温度,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终于被填满了——原来所有的误会和委屈,都只是因为太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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