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商会的会议室里,烟味比炭火气还浓。八仙桌周围挤了七个粮行老板,个个脸上都带着霜气 —— 有的是从城西粮行赶过来的,棉鞋上还沾着雪;有的是从城里铺子来的,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放下的算盘。张世才坐在主位上,面前摆着一杯早就凉透的茶,杯沿上的茶渍结了层薄壳,像他此刻紧绷的神经。
“诸位,今天把大家叫来,是有件难事要跟大家商量。” 张世才的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敲着,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日军司令部下了征粮令,限三天内上交全城三成粮食,两千两百石,要送到他们的粮库去。”
话刚落音,坐在右手边的王老板 “啪” 地把烟袋锅子拍在桌上,烟灰溅了一地:“三成?他们怎么不去抢!我城西粮行今年冬天就没进多少新粮,全靠去年的陈粮撑着,要是交出去三成,城西的百姓开春就得啃树皮!” 王老板的嗓门又粗又亮,震得屋顶的灰尘都往下掉 —— 他儿子去年在北大营当兵,鬼子偷袭时牺牲了,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日本人,说起 “征粮” 两个字,眼睛都红了。
坐在对面的李老板赶紧拉了拉王老板的袖子,声音压得很低:“老王,你小声点!外面说不定有鬼子的人盯着呢!” 他说话时,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的补丁 —— 他儿子在鬼子的军械厂干活,昨天还被鬼子军官扇了一巴掌,就因为不小心摔了个零件,“我也不想交粮,可鬼子太狠了,咱们跟他们硬抗,吃亏的是自己人啊。”
“吃亏?” 王老板瞪了李老板一眼,烟袋锅子差点指到他脸上,“你儿子在鬼子厂里干活,你怕;我儿子死在鬼子手里,我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也不能让鬼子拿咱们的粮食,去打咱们中国人!”
会议室里瞬间炸了锅。坐在角落的赵老板赶紧打圆场,他是城里最大的粮行 “丰裕号” 的老板,手里存粮最多,也最会权衡利弊:“王老板别激动,李老板也别慌,咱们先听听会长的意思。会长,鬼子有没有说,要是不交粮,会怎么样?”
张世才端起凉茶喝了一口,冰凉的茶水滑进胃里,让他稍微冷静了些:“鬼子说了,要是不交粮,就派人去各粮行查账,还说…… 还说要拿咱们的家眷要挟。” 他没敢说侄子张卫国的事,怕说了会让老板们更恐慌,更怕有人会因为他的私事,不愿意配合交粮。
“拿家眷要挟?” 坐在赵老板旁边的孙老板倒吸一口凉气,他家里有个刚满周岁的孙子,天天怕被鬼子盯上,“这可怎么办?我孙子还小,要是被鬼子抓了,我老婆子肯定活不成了。”
“要不…… 咱们就交点粮?少交些,跟鬼子说说情?” 李老板试探着说,声音里带着妥协,“我粮行里有不少陈粮,放久了也会坏,不如拿出来交差,好粮咱们藏起来。”
“陈粮也不能交!” 王老板立刻反驳,“那些陈粮虽然不好吃,可磨成粉掺点野菜,也能让百姓多活几天!交给鬼子,他们说不定拿去喂马,都不会给咱们中国人吃!”
张世才看着争论不休的老板们,心里像压着块石头。他知道王老板说得对,陈粮也是粮,是百姓的救命粮;可他更知道,鬼子说到做到,要是真拿家眷要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他摸了摸怀里的信纸,侄子的字迹仿佛就在眼前,心里的挣扎越来越激烈 —— 他要是坚持不交粮,侄子可能会出事;他要是说服老板们交粮,百姓们就没活路了。
“诸位,先静一静。” 张世才提高声音,让会议室里安静下来,“我知道大家都难,一边是鬼子的威胁,一边是百姓的活路,我比谁都清楚这种难处。”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飘起的雪花,“我想了个办法,咱们交粮,但不交好粮 —— 把各粮行的陈粮都挑出来,掺上沙子,凑够两千两百石给鬼子;好粮咱们偷偷藏起来,夜里运到城西的老粮库,再想办法分给百姓。”
“掺沙子?” 赵老板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这办法好!鬼子吃惯了精米,陈粮掺了沙子,他们肯定不爱吃,说不定还会嫌弃;好粮藏起来,百姓们开春也有得吃。可要是被鬼子发现了,怎么办?”
“我来应付。” 张世才转过身,眼神里带着坚定,“鬼子会派士兵跟着我去各粮行催粮,我就跟他们说,今年收成不好,粮食里难免有沙子,是百姓们自己吃的粮,不是故意掺的。他们要是不信,我就带着他们去贫民窟看看,让他们看看百姓们吃的是什么 —— 都是掺了野菜的稀粥,比这陈粮还不如。”
王老板皱着眉,还是有些犹豫:“可鬼子也不傻,要是他们非要好粮,怎么办?”
“他们不会的。” 张世才摇了摇头,“沈阳的粮行都在咱们手里,要是咱们都只交陈粮,他们也没办法 —— 他们总不能自己去各粮行抢,那样会引起百姓暴动,他们还想靠着‘维持治安’骗百姓,不会做得太绝。”
李老板还是有些担心,手指在算盘上拨来拨去,却没算出个结果:“那…… 那我粮行里的陈粮不够怎么办?我今年进的新粮多,陈粮没多少。”
“我的粮行里陈粮多,我可以多交些。” 王老板突然开口,语气比刚才缓和了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铁痕 “虽然我恨鬼子,但我也不想看到大家的家眷出事。我的陈粮多,就多承担点,你们的好粮多,就多藏点,都是为了百姓。”
赵老板也跟着点头:“我‘丰裕号’的陈粮也不少,我也多交些,咱们凑够数就行。”
其他老板见王老板和赵老板都同意了,也纷纷点头 —— 有的说自己粮行里有陈粮,有的说可以连夜挑拣,有的说愿意帮忙运粮。会议室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些,烟味似乎也没那么呛人了。
张世才松了口气,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 —— 他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鬼子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肯定还会来催粮,还会有更多的麻烦。但至少现在,他们保住了百姓的好粮,也暂时避开了鬼子的威胁,算是走了一步险棋。
“既然大家都同意了,咱们就分工合作。” 张世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各粮行要交的陈粮数量,“王老板,你城西粮行交五百石;赵老板,你‘丰裕号’交六百石;李老板,你交三百石;孙老板,你交两百石;剩下的六百石,由其他三家粮行分摊。今天下午,大家就回粮行挑拣陈粮,晚上咱们连夜运到商会的粮库,明天一早,我带着鬼子去清点。”
老板们接过张世才写的纸条,纷纷点头,开始讨论挑粮和运粮的细节 —— 有的说要让伙计们仔细挑,把好粮都挑出来;有的说要连夜赶工,不能耽误时间;有的说要让家里的男丁帮忙运粮,确保粮食安全。
会议散了,老板们陆续离开会议室,李老板走在最后,悄悄拉了拉张世才的袖子:“会长,我还是有点担心,要是鬼子发现咱们掺沙子,会不会报复咱们?”
张世才拍了拍李老板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别担心,我会跟鬼子说,这些粮食是百姓们自己吃的,不是故意掺沙子的。要是他们真的要报复,我一个人顶着,不会连累大家。”
李老板点点头,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会议室里只剩下张世才一个人,他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纸条,上面的数字像一个个沉重的担子,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摸了摸怀里的信纸,想起侄子在工事里挨饿的样子,心里突然觉得很愧疚 —— 他为了保住百姓的粮食,只能用陈粮掺沙子应付鬼子,却不知道侄子能不能等到他送粮的那一天。
他站起身,走到炭盆边,添了块炭,火苗 “噼啪” 跳起来,照亮了他脸上的疲惫。他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 “良心” 两个字,想起自己小时候跟着父亲去粮行,看到百姓们拿着粮食时的笑脸,心里突然有了一丝安慰 —— 他虽然妥协了,虽然用了小聪明应付鬼子,但他保住了百姓的好粮,保住了自己的良心,没有做对不起百姓的事。
当天下午,各粮行都忙碌起来。伙计们拿着筛子,仔细挑拣着粮食,把好粮和陈粮分开 —— 好粮装在新麻袋里,上面印着 “丰裕号”“城西粮行” 的字样;陈粮装在旧麻袋里,上面没有任何标记,挑拣完后,还往里面掺了些干净的沙子,掺得匀匀的,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差别。
张世才带着鬼子派来的两个士兵,去各粮行清点陈粮。士兵们拿着枪,跟在张世才身后,眼神里满是警惕,时不时用刺刀挑开麻袋,检查里面的粮食。看到麻袋里的陈粮掺着沙子,士兵们皱着眉,用生硬的中文问:“为什么粮食里有沙子?”
张世才赶紧笑着解释:“太君,今年冬天雪大,粮食在地里收的时候,不小心掺了沙子,百姓们自己吃的粮也是这样,不是故意的。您要是不信,可以去贫民窟看看,百姓们吃的粥里,还掺着野菜呢。”
士兵们半信半疑,却也没多说什么 —— 他们只是来催粮的,只要数量够了,其他的事他们也不想管。张世才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
晚上,各粮行的伙计们赶着马车,把陈粮运到商会的粮库。马车轮子裹着棉絮,悄无声息地穿过日军的岗哨,伙计们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只有马蹄踩在雪地上的 “哒哒” 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世才站在粮库门口,看着一袋袋陈粮被搬进粮库,心里却没有轻松 ——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三天后,他还要把这些粮食送到鬼子的粮库,还要面对松井的检查,还要担心侄子的安全。他摸了摸怀里的信纸,手指在上面轻轻,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想办法给侄子送粮,一定要想办法救他出来,不能让他白白牺牲。
粮库的门关上了,伙计们都离开了,只剩下张世才一个人站在雪地里。雪花落在他的棉袍上,很快就积了一层,像给他披了件白披风。他看着粮库的窗户,里面漆黑一片,却仿佛能看到那些藏起来的好粮,看到百姓们开春后吃着好粮时的笑脸,看到侄子从工事里出来,笑着说 “叔,我回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商会走。雪地里的脚印被雪花慢慢覆盖,像他心里的烦恼,暂时被掩盖,却没有消失。他知道,接下来的三天,会是更艰难的三天,他要跟鬼子斗智斗勇,要保护百姓的粮食,要救侄子的命,要走一条充满危险的路 —— 但他不会回头,因为他是沈阳商会的会长,是百姓们的依靠,是侄子的叔叔,他必须走下去,必须守住自己的良心,守住沈阳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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