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薄薄的纸条，在烛火的舔舐下，迅速蜷曲，变黑。
字迹扭曲着，化作飞灰，最后一点火星落入香炉，彻底湮灭。
胤禛松开手，面无表情。
仿佛刚才那份足以掀翻整个王府的密报，从未存在过。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胤禛没有动。
他只是垂着眼，看着自己手边那只被捏出裂纹的白瓷茶碗。
滚烫的茶水早己流尽，手背上一片红痕，他却毫无所觉。
黄芩、白术、续断。
固胎安神。
好一个疯癫！
好一个梦魇缠身！
年世兰，你竟敢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玩一出瞒天过海！
极致的愤怒，在他的胸腔里化作了一片冰冷的岩浆，随时准备喷发，焚尽一切！
然而，下一秒，这股即将爆发的杀意，却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对。
胤禛的脑中，闪过宜修那张永远悲天悯人的脸。
「是宜修？」
「她又在背后搞鬼？想借此机会，彻底铲除年氏，再顺手嫁祸给旁人？」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自己否决了。
宜修的手段，他很清楚。
狠则狠矣，却从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里，还有一个最不合常理的关键点。
齐月宾。
那个女人，恨毒了年世兰，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她怎么可能会冒着灭族的风险，去帮自己的死敌保胎？
除非……
一个让胤禛都感到心悸的念头，浮了上来。
除非她们二人之间，达成了某种他所不知道的交易！
这盘棋，下棋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种感觉，让他极度不悦。
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脱离了他的掌控，随时可能反咬一口。
【强敌塑造爽点】！
胤禛缓缓抬起头。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所有的怒火、杀意、震惊，全都褪得一干二净。
只剩下一种绝对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
他不做声，也不去质问任何人。
现在去清凉轩，只会打草惊蛇。
就算抓到了人，搜出了药，年世兰也可以用一句“疯癫胡为”搪塞过去。
而背后那条真正的大鱼，就彻底躲进深水里，再也找不到了。
他要的，不是一条小鱼。
他要的是将整张网，连同所有藏在网里的毒蛇，一网打尽！
“苏培盛。”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奴才在。”
苏培盛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传话下去。”
胤禛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子。
“从现在起，清凉轩、碎玉轩，两处院子，给本王盯死了。”
“派两倍的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用断。”
“任何进出的人，任何送进去的物件，哪怕是一根针，一根线，都要给本王查得清清楚楚！”
苏培盛的心脏，狠狠一缩。
他知道，王爷这是动了真怒。
而且，是那种不会表现在脸上，却会要人性命的真怒！
“尤其是……”
胤禛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与‘药’，与‘大夫’有关的一切。”
“给本王放长线，钓大鱼。”
“本王倒要看看，她们的背后，到底还藏着谁！”
“奴才……遵命！”
苏培盛重重磕了一个头，不敢有半分迟疑，立刻起身，像个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胤禛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他的目光，穿透了无尽的黑暗，望向后院的方向。
那里，有他娇憨蛮横的爱妃。
有他温婉贤淑的侧福晋。
如今看来，竟都是一等一的好戏子！
「年世-兰，齐月宾。」
「你们很好。」
「本王就陪你们，好好玩玩。」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残酷兴味的弧度。
一张无声无息的、由王爷亲手编织的天罗地网，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情况下，骤然收紧！
* * *
碎玉轩。
齐月宾的“病”，在温实安的“调理”下，终于有了些许好转。
虽然脸上的红疹依旧没有完全消退，但至少，那种深入骨髓的奇痒，己经减轻了大半。
她终于能睡上一个安稳觉。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
她披着一件厚厚的斗篷，在宝鹃的搀扶下，来到院子里，走了几步。
这是她病倒之后，第一次出门。
呼吸着带着花草清香的新鲜空气，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年世兰那边的安胎药，每日都能准时送到。
温太医的身份，也因为她病情的“好转”，而彻底坐实了“神医”之名，再无人怀疑。
宜修那边，似乎也因为年羹尧的归来，以及年世兰的“疯癫”，而暂时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可不知为何。
齐月宾的心里，总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
她扶着廊柱，停下脚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院子。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
洒扫的丫鬟，修剪花枝的婆子，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
齐月宾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那个正在墙角扫落叶的丫鬟，是个生面孔。
她记得很清楚，之前负责这片区域的，是一个姓李的婆子。
还有那个正在给一株海棠松土的年轻小厮，也是第一次见。
他的动作很熟练，看不出任何破绽。
可他的眼神……
总是在不经意间，朝着她这边，轻轻一瞥。
那眼神，不是好奇，也不是敬畏。
而是一种冷静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监视。
齐-月宾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对身旁的宝鹃轻声道：
“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是，主子。”
转身走进屋子的那一刻，齐月宾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她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的味道，变了。
那张看似平静的网，不知何时，己经悄然收紧。
她们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己落入了某个人的眼中！
「被盯上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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