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明，雪己停歇。暖山银装素裹，万籁俱寂，唯有积雪压弯竹枝偶尔断裂的“咔嚓”声，清脆地划破这片纯白世界的宁静。
刘暖推开房门，一股凛冽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她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院墙西北角——昨夜发现脚印与血迹的地方。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一切，仿佛将那不祥的痕迹彻底抹去。
她没有迟疑，系紧贺州那件玄色旧袍——如今己衬了厚棉，袍子很大，可以挡风御寒，身上藏些什么也不看出来。背上药篓，药篓里除了采药工具，还暗藏了那柄磨得锋利的柴刀和几包应对不测的药散。她手持一根结实的木杖，踏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沿着院墙外围，开始仔细查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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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是最好的记录者。
在距离院落约一箭之地的一丛枯灌木后，她发现了被积雪半掩的搏斗痕迹。一片狼藉的雪窝，几处喷洒状己然冻结的暗红血渍，断裂的树枝，以及……两种截然不同的脚印。
一种脚印较大，步幅沉稳，但略显虚浮，正是昨夜在院墙外留下血迹的那人。而另一种脚印，则更显轻灵诡谲，步法奇特，似乎刻意混淆方向，在雪地上绕行、折返，如同鬼魅。
更让她心头一紧的是，她在几处血迹旁，发现了几枚散落的、打造精巧的乌黑铁蒺藜，尖刺在雪光下泛着幽蓝的色泽，与之前那支毒箭如出一辙。
是两拨人？一拨受伤逃遁，另一拨……是追杀者？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刘暖蹲下身，用木杖拨开积雪，仔细查看那轻灵脚印的细节。脚印边缘光滑，几乎不留深浅变化，显示出主人极高的轻功造诣和对雪地行走的熟悉。这绝非普通江湖客，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或探子。
她沿着那受伤者的脚印向前追踪了一段，脚印在一条封冻的小溪边变得模糊混乱，似乎涉水而过，又或者被后来落下的雪掩盖了去向。
线索至此中断。
刘暖站起身，望向茫茫雪林深处，目光沉凝。贺州至今未归，而暖山周围却出现了不明势力的厮杀。这两者之间，是否有所关联？那受伤者是谁？追杀者又是何人？
疑云如同这山间的浓雾，层层笼罩而来。
她没有再继续深入追踪。敌暗我明，雪地行踪易留，也易被反追踪。
她果断转身，沿着来路返回。脚步依旧沉稳，却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清晰而孤独的印记。
回到院落，她仔细清扫了院门口的积雪，抹去自己外出的一切痕迹。然后，她将院门紧紧闩上。
风雪虽停，但真正的寒冬，似乎才刚刚开始。
她需要重新评估形势，做好最坏的打算。
暖山的这个冬天，注定了不会平静。
夜色深沉，风雪虽歇，寒意却更甚，呵气成冰。刘暖并未熟睡，枕下的柴刀传来冰冷的触感，让她保持着三分清醒。万籁俱寂中，任何一点异响都会被无限放大。
就在子时与丑时交替的寂静时分，一阵极其微弱、却又固执的叩击声，断断续续地传来。不是风吹动门板的声响，也不是雪块坠落，而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碰撞木门的声音。声音来自院门，轻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冻结在空气里，却又带着一种不肯放弃的坚持。
刘暖骤然睁眼，眸中睡意全无。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在黑暗中静静听了片刻。那叩门声持续着，力道越来越弱，间隔越来越长。
她悄然下床，没有点灯，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地移至门后。指尖触及门闩，冰凉刺骨。她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月光映雪，天地间一片朦胧的灰白。院门外，一个高大的黑影蜷缩在雪地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偶尔抬起、无力叩击门板的手臂，显示着那是一个活物。
借着雪光，她看清了那人身上破碎不堪、被冻结的血污浸染得深一块浅一块的玄色衣袍，以及那张即使布满污垢与冰霜、她也绝不会认错的侧脸轮廓。
是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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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暖心头剧震，不再犹豫，猛地抽开门闩，拉开了院门。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贺州几乎是随着门开的力道，首接瘫倒进来，重重摔在门内的雪地上。他浑身冰冷，气息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脸色苍白如纸，唇瓣青紫，双目紧闭，唯有胸膛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他的左肩胛处，一道狰狞的伤口皮肉外翻，虽被冰雪暂时封住，依旧能看到深可见骨的创伤，周围的衣物被暗红色的冰碴黏连在一起。腰腹间、手臂上，还有多处深浅不一的刀剑伤痕，整个人如同一个破碎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偶人。
刘暖立刻蹲下身，探向他颈侧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跳动微弱而紊乱，时有时无。她不敢耽搁，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沉重的身躯半拖半扶地弄进屋内，安置在铺着厚厚干草的床铺上。
迅速闩好院门，点亮油灯。
昏黄的光线下，贺州的伤势显得更加触目惊心。她剪开他冻结的衣物，清理伤口，动作快而稳定，眼神专注冷静，唯有紧抿的唇线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取出珍藏的“紫玉续断散”，混合着止血生肌的药粉，仔细敷在他的伤口上。又撬开他紧咬的牙关，灌下吊命的参汤和解毒药汁。
整个过程，贺州始终昏迷不醒，只在药粉触及最深伤口时，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破碎的闷哼。
窗外，夜色浓重，万籁俱寂。屋内，油灯摇曳，药香与血腥气交织。
刘暖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贺州，看着他眉宇间即使昏迷也化不开的疲惫与痛楚，看着他身上新旧交织的伤痕。
他真的回来了。却是再次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
她伸出手，轻轻拂开黏在他额前、沾着血污的乱发，指尖感受到他皮肤传来的、不正常的冰冷。
这个冬天，注定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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