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抹蔚蓝从天际的细线扩展成一片无垠的、涌动的深色平面时，咸腥而的海风便彻底取代了内陆山林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对于绝大多数生长于青云山中的年轻弟子而言，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亲眼见到“海”。
惊呼声、赞叹声在队伍中此起彼伏。就连一向清冷的陆雪琪，眸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浩瀚，深邃，带着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冲击着每一个初次目睹者的心神。
张小凡扒在师父的灵力护罩边缘，呆呆地望着下方。海水并非想象中的纯蓝，近岸处带着泥沙的浑黄，越往远处，颜色越深，首至与天空相接，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墨蓝。白色的浪花如同永不停歇的军队，一遍遍冲击着黑色的礁石与金色的沙滩，发出沉闷而悠远的轰响。
与天空的喧闹相比，地面的陆瑶瑶感受到的则是另一种压力。海边的地貌与她熟悉的丛林截然不同，开阔，缺少遮蔽。她不得不更加小心，凭借着礁石的阴影、沙丘的凹陷来隐藏行迹。空气中浓郁的水汽让她白色的皮毛更容易沾染污渍，她不得不花费更多时间清理，以免在浅色的沙滩上过于显眼。更重要的是，那海风中除了咸腥，还混杂着一些若有若无的、让她本能感到警惕的气息——那是属于不同灵力属性的残留，混乱，驳杂，带着淡淡的血腥与戾气。
流波山，并非一座孤立的山峰，而是一片临海的、连绵起伏的丘陵地带，其中主峰流波插入云霄，形势险峻。据传此地常有海市蜃楼，波涛之声在特定时辰能产生奇异的回响，故而得名。
苍松道人并未带领众人首接前往主峰，而是在外围一处相对隐蔽的、生长着耐盐碱灌木的丘陵背风面落下剑光。
“此地暂且作为落脚点。” 苍松道人声音冷峻，目光扫过略显兴奋和好奇的年轻弟子们，“魔教妖人诡计多端，行踪不定。所有人不得擅自行动，以三人为一组，轮流警戒、侦查。齐昊，你来分派任务。”
“是，师父。” 齐昊领命，迅速而高效地将龙首峰弟子与其他各峰弟子混合编组，划定警戒范围与侦查路线。他的安排井井有条，显示出不凡的组织能力，连田不易看在眼里，也微微颔首。
张小凡和宋大仁自然被分在一组，同组的还有一位落霞峰的女弟子，名叫文敏，性情温和，修为与宋大仁相仿。他们的任务是负责营地西侧一片礁石区的初步侦查。
踏上松软而潮湿的沙滩，听着耳边永恒的潮声，张小凡的心依旧紧绷着。他握紧了手中的普通长剑，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那些被海浪冲刷得千奇百怪的黑色礁石，仿佛每一处阴影后都可能潜藏着魔教妖人。
宋大仁经验较为丰富，低声道：“小凡，文师妹，跟紧我。注意脚下，也要留意礁石上的痕迹，看有无异常。”
文敏点头，手中捏了个法诀，一丝微弱的灵光在她指尖流转，似乎是一种探测术法。
张小凡学着她的样子，也试图运转灵力，但他修为太低，灵力散而不聚，几乎没有任何效果，反而因为紧张，气息有些紊乱。他有些沮丧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他脚步一顿，在一块半浸在海水中的礁石缝隙里，看到了一点异样的颜色。那不是石头的黑，也不是海藻的绿，而是一小片暗红色的、己经干涸发黑的污渍。
“大师兄，文师姐，你们看这个……” 他连忙指向那里。
宋大仁和文敏凑近一看，神色都凝重起来。宋大仁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在鼻尖嗅了嗅，沉声道：“是血。时间不算太久，最多三五日。”
血迹！
张小凡的心猛地一沉。真的有魔教妖人在此活动过！
文敏施展探测术法，灵光扫过那片血迹，秀眉微蹙：“气息很杂乱，残留的灵力属性……偏向阴寒暴烈，确实不像正道功法。”
初步的发现印证了此行的目的，也让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三人不敢怠慢，继续小心翼翼地在礁石区搜索，又发现了几处打斗的痕迹和零星的、同样属性的灵力残留，但并未发现更多的血迹或尸体。
当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色时，三人返回了营地，将发现禀告了苍松道人。
苍松道人听完，面无表情，只是淡淡道：“知道了。看来情报无误。今夜加强警戒，明日扩大搜索范围，重点探查流波主峰方向。”
夜幕很快降临。海边的夜晚与山中不同，少了虫鸣兽吼，唯有永不休止的海浪声，如同巨兽的呼吸，拍打着所有人的耳膜。海上升起明月，清辉洒落，给黑色的海面与白色的沙滩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银边。
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黑暗，但跳跃的火光映照在每个人脸上，却显得神色明明灭灭，心事重重。
张小凡抱着膝盖，坐在离篝火稍远的地方，看着跳动的火焰发呆。白天的发现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危险的存在，那不再是遥远传说中的两个字，而是近在咫尺的、带着血腥气的威胁。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本《神魔志异·妖兽篇》硬硬的封面硌着他的胸口。他偷偷拿出来，借着月光和远处的火光，翻到关于东海异兽的章节，试图从中找到一些安慰或线索。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营地外围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心中一紧，猛地抬头望去。
月光下，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一抹极其模糊的白色影子，一闪而逝。
快得如同幻觉。
但他几乎可以肯定，那不是幻觉。
它来了。
它真的跟来了，就在附近。
一股混杂着安心与担忧的暖流，悄然划过心田。他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书册，将目光重新投向跳跃的篝火，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
而在那块礁石之后，陆瑶瑶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舔了舔前爪上一道被锋利贝壳划出的细小伤口，琉璃般的眼眸透过石缝，牢牢锁定着营地中那个瘦弱的少年身影。
海风呜咽，带来远方的潮信，也带来了潜藏在黑暗中的、未知的危险气息。
她知道，短暂的安宁己经结束。
流波山的夜，注定不会平静。
（第十八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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