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空的资格像一层脆弱的保护壳，将张小凡暂时隔绝在沸反盈天的比试之外。大竹峰的院落，成了喧闹通天峰里一个寂静的孤岛。
田不易夫妇与其他弟子一早便去了广场，既是观摩，也带着几分为大竹峰、为张小凡那场“惨胜”正名的微妙心思。院落里，只剩下倚在榻上闭目养神的张小凡，和潜伏在窗棂阴影里的陆瑶瑶。
她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身的气息，琉璃般的眼瞳一瞬不瞬地观察着榻上的少年。他看似在休息，但微微蹙起的眉心和偶尔无意识蜷缩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昨日的伤痛、胜利的茫然、以及这突如其来的“幸运”，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
陆瑶瑶能通过 【情感共鸣】 模糊地感知到，那是一种混杂着35%的疲惫、28%的困惑、22%的不安，以及仅有15%的庆幸的复杂情绪。他并未因轮空而喜悦，反而像是被架在火上烤，无所适从。
“典型的付出型人格，无法坦然接受‘不劳而获’。”她内心默默分析着，用上了现代心理学的标签，“或者说，他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种‘幸运’。”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轻盈而熟悉的脚步声。
是田灵儿。
她像一团红色的火焰，带着清晨的露水气息，蹦跳着进了院子，手里还捧着几个鲜嫩的果子。
“小凡！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驱散了院中沉郁的空气。
张小凡猛地睁开眼，挣扎着想坐首身体：“师姐……”
“别动别动！” 田灵儿几步走到榻前，将果子塞到他没受伤的那只手里，脸上带着明媚又掺杂着一丝愧疚的笑容，“你昨天……吓死我了。现在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好多了，不疼了。” 张小凡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耳根却有些发红。他能闻到师姐身上淡淡的、好闻的馨香，也能感觉到她目光中的温度。
陆瑶瑶在阴影里撇了撇嘴（如果狐狸能做这个表情的话）：“呵，男人。见到心上人，伤都好得快了是吧？” 她能清晰地监测到，在田灵儿出现后，张小凡的情绪谱里，“不安” 和“困惑” 指数迅速下降，而被一种“羞怯的暖意” 所取代。
田灵儿叽叽喳喳地说着外面比试的见闻，谁谁又用了什么精妙道法，谁谁又不幸落败。张小凡大多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对了，” 田灵儿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你昨天到底怎么赢的？好多人都看不懂呢！爹虽然没说什么，但我看他今天早上脸色好了不少！”
这个问题，显然在她心里憋了很久。
张小凡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着手中冰凉的果子，沉默了更久，才低声道：“我……我不知道。我当时，只想不能输……”
他的回答含糊而真实。那确实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源于灵魂深处最质朴的执拗，混杂着些许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本能。
田灵儿看着他茫然又认真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避开了伤处）：“好啦好啦，不管怎么赢的，赢了就是好事！你好好休息，争取下一场……”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再接再厉”不太合适，改口道，“反正，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她又叮嘱了几句，便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留下满室骤然冷清下来的空气，和一颗重新被失落感包裹的少年之心。
张小凡看着门口的方向，许久，才慢慢收回目光，落在手中的果子上，眼神再次变得空茫。
陆瑶瑶轻轻叹了口气。田灵儿是阳光，能短暂驱散阴霾，却无法照亮他心底最深的角落。那份源于资质和出身的自卑，以及草庙村惨案留下的创伤，是阳光照不透的坚冰。
午后，院落里来了另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
龙首峰，齐昊。
他一身白衣，风度翩翩，脸上带着温和而得体的笑容，仿佛昨日玉清殿上那场针对大竹峰的发难与他毫无关系。
“张师弟，伤势可好些了？” 齐昊站在院中，并未进屋，声音清朗，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张小凡显然没料到他会来，有些慌乱地想要起身：“齐师兄，我……我好多了，劳烦师兄挂心。”
“师弟不必多礼。” 齐昊抬手虚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张小凡包扎的手臂和苍白的脸色，笑容不变，“昨日师弟英勇，令人钦佩。只是修行之道，一张一弛，师弟还需好生将养，莫要伤了根基。”
他的话听起来是关怀，但陆瑶瑶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审视与计算。他不是来探病的，他是来评估的。评估这个突然变得“看不懂”的大竹峰弟子，究竟还有多少潜在的可能，是否会成为他龙首峰（或者说，苍松道人）计划中的变数。
“多谢师兄提醒。” 张小凡讷讷地回应，他感觉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只觉得这位齐师兄虽然笑着，却让他比面对发怒的师父时更加紧张。
齐昊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告辞离去，仿佛真的只是顺路来看望一下。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张小凡松了口气，背后却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与齐昊短暂的对话，比砍一天黑节竹还要累人。
陆瑶瑶的警惕性却提升到了最高。齐昊的出现，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预示着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正在涌动。青云门内部，远非铁板一块。
她看着重新陷入沉默的张小凡，心中那份“守护”的意念更加坚定。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太过复杂，也太过危险。
夕阳西下时，外出的大竹峰众人回来了。气氛有些凝重。今日比试，大竹峰又有弟子落败，目前仅剩张小凡这一根“独苗”，虽然……他赢得颇为诡异。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张小凡身上，复杂难言。期待、担忧、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依赖？
张小凡在这样的目光下，几乎要将头埋进胸口。
晚饭时，苏茹温柔地给他夹菜，田不易破天荒地没有骂人，只是沉默地吃着。这种异常的“温和”，反而让张小凡更加食不知味。
夜深人静。
所有人都己歇下。张小凡躺在榻上，辗转反侧。白日的喧嚣、师姐的探望、齐昊的审视、同门的目光……种种画面在他脑中交织，最后定格在昨日擂台上，彭昌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和满地的鲜血上。
他猛地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额角渗出冷汗。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细微的、清凉的气息，如同夏夜的微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口。
月光下，那只小白狐不知何时蹲坐在窗台上，静静地望着他。它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温和的微光，仿佛两潭沉静的泉水。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只是那样安静地存在着。
张小凡看着它，狂跳的心脏，竟奇异地、一点点平复下来。他仿佛能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一种无声的理解，一种超越物种的陪伴。
他重新躺下，依旧面对着窗口的方向，看着那团模糊的白色小影子。
这一次，他没有再被噩梦惊扰。
而陆瑶瑶，则在他均匀的呼吸声中，默默运转着月华灵能，修复着灵脉，同时，也在心中勾勒着未来更为艰难的守护蓝图。
通天峰的夜，依旧漫长。但这一人一狐之间，那无声的纽带，在暗流与涟漪之中，悄然变得更加坚韧。
（第七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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