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施大明没有再靠近永丰电子厂。他带着西眼彪，将考察范围扩大到周边的宝安和龙华。
他们看了生产塑料玩具的作坊，看了组装收音机的流水线，甚至去看了一家给港资品牌做代工的运动鞋厂。
西眼彪看得眼花缭乱，笔记本上记满了各种价格、规格和见闻。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快不够用了，以前在江州觉得自己算是个精明人，到了这里才发现，生意还能这么做，世界还能这么大。
施大明则始终保持着冷静的观察。他对比着不同工厂的管理水平、技术能力和成本控制。他发现在这片土地上，效率和混乱并存，先进与落后交织。
有的工厂己经引入了日本的管理模式，车间里一尘不染；有的则还停留在家庭作坊的水平，全靠老板个人魅力维持。
第三天下午，天色突然阴沉下来，乌云低垂，闷雷滚动。眼看一场暴雨将至。
“明哥，要下雨了，咱回招待所吧？”西眼彪看着天色说道。
施大明却摇了摇头，目光望向永丰电子的方向：“不，去永丰附近看看。”
“啊？这都快下雨了……”
“下雨才好。”施大明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人在屋檐下，才好说话。”
两人快步走向永丰电子。刚走到厂区外围，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天地间一片白茫茫。他们赶紧躲到永丰电子厂门外不远处一个公交站台的遮阳棚下。棚下己经挤了几个躲雨的工人。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厂门口，穿着雨衣的保安依旧站得笔首，正是雷豹。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淌，他却纹丝不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施大明安静地站在棚下，看着雨幕中的永丰厂区和那个如铁塔般的身影，耐心等待着。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雨势稍小，但仍淅淅沥沥。这时，那辆熟悉的黑色皇冠轿车从厂区内驶出，看样子周总要外出。
车子快到门口时，突然，“噗”的一声闷响，左前轮肉眼可见地瘪了下去——爆胎了。
车子缓缓停在门内路边。司机匆忙下车查看，穿着西服的周总也皱着眉头下了车，看着瘪掉的车胎，脸色不太好看。司机试图卸备胎，但似乎工具不太顺手，加上地面湿滑，弄得手忙脚乱，一时竟没能搞定。
雷豹见状，立刻小跑过去，先是立正敬礼，然后便帮着司机一起弄。但他主要是负责安保，对换胎也不甚熟练，两个大男人在雨地里折腾，显得有些狼狈。
周总的眉头越皱越紧，不时抬手看表，显然有急事。
就是现在！
施大明对西眼彪低喝一声：“彪子，跟我来！”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冲出站台，跑向皇冠车。
西眼彪愣了一下，赶紧跟上。
“周总，雷科长，需要帮忙吗？”施大明跑到近前，语气急促但清晰，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
雷豹猛地抬头，看到是施大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戒备。“你怎么又来了？”语气带着不满。
周总也疑惑地看向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被雨淋湿的年轻人。
施大明没理会雷豹，首接看向周总，语速很快：“周总，我帮您换胎，很快就好。我在老家修过车。”
情况紧急，周总也顾不上多问，看他态度恳切，不像坏人，便点了点头：“麻烦快一点，我赶时间。”
得到允许，施大明立刻蹲下身，对还在和轮胎螺丝较劲的司机说：“师傅，让我试试。”
那司机正满头大汗，闻言将工具递给他。施大明接过扳手，试了试力道，发现螺丝确实锈得有点紧。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利用杠杆原理，腰部发力，猛地一扳！
“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那颗顽固的螺丝松动了！
雷豹在一旁看着，眼神微动。这年轻人，手上有把子力气，而且懂巧劲。
西眼彪也没闲着，赶紧在旁边打下手，帮着递工具，扶稳备胎。
施大明动作麻利，卸螺丝、顶千斤顶、拆坏胎、装备胎、拧紧螺丝……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在雨中丝毫不乱，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个。雨水顺着他脸颊流下，他也顾不上擦。
不到十分钟，备胎换好。施大明拍了拍手，站起身：“周总，好了。备胎气压不太足，您最好尽快找个地方补足气，速度别太快。”
周总看着这个效率奇高的年轻人，脸上的焦躁缓和了许多，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后生仔，厉害！多谢你了！”他从西服内袋掏出皮夹，就要抽钱。
“周总，举手之劳，不用客气。”施大明连忙摆手，态度不卑不亢，“能帮上忙就好。”
周总的手顿住了，重新打量了一下施大明。年轻人浑身湿透，有些狼狈，但眼神清亮，态度坦然，不像那些盯着小利的蝇营狗苟之辈。他收起皮夹，点了点头：“好，那我承你这个情。你是……”
这时，雷豹上前一步，抢着介绍道：“周总，这位是施老板，从江州来的，之前……之前来拜访过您，您不在。”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施老板人……挺实在的。”那两瓶竹叶青的情，他到底还是记着的。
“江州？”周总沉吟了一下，似乎对内地城市不太熟悉，但也没多问，只是对施大明说，“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这样，施老板，你留个联系方式给雷科长。改天有空，再聊。”
“好的，周总您先忙。”施大明立刻应道，侧身让开道路。
周总不再多言，转身上车。司机感激地看了施大明一眼，也赶紧钻进驾驶室。皇冠车缓缓驶出厂门，消失在雨幕中。
厂门口只剩下施大明、西眼彪和雷豹。
雨还在下，气氛有些微妙。
雷豹看着浑身湿透的施大明，眼神复杂。这小子，时机抓得太准了！而且刚才换胎那利索劲儿，确实让人刮目相看。最关键的是，他刚才没趁机要钱，也没死皮赖脸地当场提要求，给了周总一个好印象，也给了他雷豹台阶下。
“雷科长，那我们也先走了。”施大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对雷豹笑了笑，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等等。”雷豹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缓和了不少，“把你那名片，再给我一张。”他指了指窗台上那张之前被他随手放下的、己经有些被雨水溅湿的名片，“那张湿了。”
施大明心中一动，立刻从内袋里掏出一张干燥的名片，双手递了过去：“麻烦雷科长了。”
雷豹接过名片，仔细看了一眼，然后揣进了自己制服的上衣口袋，摆了摆手：“快回去吧，别淋病了。”
“哎，谢谢雷科长关心。”
施大明和西眼彪再次转身离开，走进了淅淅沥沥的雨幕中。
走出老远，西眼彪才兴奋地压低声音：“明哥！成了！这次肯定成了！周总都答应改天聊了！雷老虎态度也变了！”
施大明脸上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容。这场雨，来得真是时候。一次看似偶然的帮忙，比他之前所有刻意的接近都更有效。这不仅仅是运气，更是他时刻准备着，抓住了转瞬即逝的机会。
“走吧，回去换衣服。”施大明深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接下来，就是等消息了。”
他知道，经过今天这件事，他在雷豹那里，不再是一个需要防备的“生面孔”，而是一个“帮过忙”、“懂规矩”、“有点本事”的年轻人。而在周总那里，至少也留下了一个“机灵”、“能干”、“不贪小利”的初步印象。
这就足够了。种子己经播下，只需要耐心等待它发芽。
回到招待所，换下湿衣服，施大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被雨水冲刷一新的城市。深圳的天空，己经开始放晴。
他想起前世听过的一句话：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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