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摇晃着北上,窗外的景色从特区的崭新繁华,逐渐变回内地熟悉的田野和村庄。施大明靠在硬座车厢的椅背上,闭目养神,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
深圳之行的成果需要消化,更迫在眉睫的是江州的局势。范健的信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假仁义”贾科长和那个神秘的“生面孔”正在加紧活动,试图抢先拿下二纺厂。
他必须尽快回去,稳住后方,并推动与永丰电子合作所需的江州本地调研。
西眼彪坐在对面,依旧有些兴奋,翻看着在深圳买的几本时尚杂志和电子产品图册,嘴里念念有词,琢磨着哪些款式可以引进。
“明哥,回去咱们是不是得赶紧把设计小组搞起来?我看南方这些新样子,在江州肯定好卖!”
“嗯。”施大明应了一声,眼睛没睁,“不过回去第一件事,是二纺厂。”
西眼彪愣了一下,收起图册,脸色也严肃起来:“对,范健信里说那边情况不太妙。”
“不只是不妙。”施大明睁开眼,目光锐利,“有人想截胡。我们得知道对手是谁,想怎么玩。”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上来几个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车厢里一阵短暂的嘈杂。一个穿着旧中山装、干部模样的人坐在了他们旁边的空位上,手里拿着一份《江州日报》,眉头紧锁。
施大明瞥了一眼报纸日期,是几天前的。头版右下角有一小块不起眼的报道,标题是《深化改革,盘活存量——我市部分国营企业改制工作稳步推进》。
那干部模样的男人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了一句:“唉,二纺厂这下怕是真要完了……”
施大明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搭话:“同志,您说的是江州第二纺织厂?”
那男人抬起头,打量了一下施大明和西眼彪,见是两个年轻人,警惕性不高,又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好好的一个厂,几百号人,说不行就不行了。听说下个月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工人们闹了好几回了。”
“这么大个厂,就没想想办法?”施大明顺着他的话问。
“办法?谁不想办法?”男人摇摇头,压低声音,“厂里那几个领导,各怀鬼胎,有的想赶紧把厂子卖了自己捞一笔调走,有的混吃等死。倒是技术科有个叫王德发的老师傅,上蹿下跳地想保住厂子,可他人微言轻,顶什么用?”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最近更热闹了。听说工业局企业科的贾科长,引荐了个什么私营老板,想低价把厂子盘过去。
那人我见过一次,姓郝,叫郝大富,名字听着富态,人可精明了,一看就不是踏实干实业的主儿!他接手?我看工人们更没好日子过!”
郝大富?施大明记住了这个名字。看来这就是范健信里提到的“生面孔”,贾仁义推出的代理人。
“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施大明故作好奇。
“选择?难啊!”男人摇摇头,“现在上面政策是‘抓大放小’,像二纺厂这种没啥技术、产品又老掉牙的小厂,基本上就是被‘放’掉的命。
谁接手都是个烂摊子,要负担那么多工人,还有一堆债务。除非……”他顿了顿,“除非真有那种有实力、有眼光,还愿意投钱改造的冤大头。”
男人说完,似乎觉得自己话多了,不再言语,低头继续看报纸。
施大明也不再追问,心里却翻腾起来。郝大富,贾仁义……这组合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趁着二纺厂濒临破产,用极低的价格拿下资产(土地、设备),然后要么转手倒卖,要么榨取剩余价值,根本不会考虑长远发展和工人安置。
这和他想依托二纺厂基础,结合南方技术,打造自己生产体系的计划完全背道而驰。
他必须阻止他们!
火车在第二天傍晚抵达江州站。熟悉的站台,熟悉的空气,却让施大明感到一种不同于离开时的紧迫感。
卜耀连和铁建国一起来接站。看到施大明,卜耀连明显松了口气,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大明哥,你可算回来了!”他接过施大明简单的行李,嘴里己经开始汇报这几天店里的情况,一切平稳,但能感觉到他肩上的压力。
铁建国还是老样子,只是重重拍了拍施大明的肩膀,说了句:“回来就好。”目光在他和西眼彪身上扫过,确定两人都全须全尾,便不再多言。
回到明光百货总店二楼办公室,施大明甚至没来得及喝口水,就首接开始听取详细汇报。
卜耀连的汇报细致周全,财务数据清晰,但也透露出一些隐忧:最近市面上出现了一些和他们类似的服装款式,价格更低,虽然质量差些,还是分流了一部分顾客。他猜测可能是有别的商家也从南方找到了货源。
铁建国的汇报依旧简短:安保无虞,杜仲旧部无异常动静。但他补充了一句,最近好像有生面孔在几家分店附近转悠,不像是买东西的,他己经让人留意了。
施大明点点头,看来对手的小动作己经开始渗透到他的基本盘了。
最后是范健。他来得稍晚一些,进门时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亢奋。
“明哥!”范健压低声音,“您回来得太是时候了!那边动作加快了!”
“详细说。”
“郝大富,就是贾科长引荐的那个老板,这几天几乎天天往工业局跑,跟付副局长也单独吃过饭了。”范健语速很快,“他还派人去了二纺厂,找了厂长和书记,具体谈了什么不清楚,但王德发王工被排除在外,急得不行。
另外,郝大富手下的人也开始在二纺厂工人里散播消息,说只要他接手,保证尽快补发拖欠工资,但可能要‘优化’掉一部分年纪大、没技术的工人。”
“优化?”施大明冷笑,“说得真好听。这是想用补发工资做诱饵,分化工人,减少阻力,方便他后续甩包袱。”
“对!”范健附和道,“而且我打听过了,这个郝大富,名下有个建筑队,还有个贸易公司,但规模都不大。他哪来那么多钱接手二纺厂?我怀疑他背后还有人,或者他就是个白手套!”
白手套?施大明眼神一凝。如果真是这样,那隐藏在郝大富背后的,可能就是真正想在二纺厂这块肥肉上咬一口的大鱼。会是江州本地的什么势力?还是……和深圳那个“座山雕”有联系的江州靠山?
局面比他想象的更复杂。
“王德发那边怎么样?”施大明问。
“王工还是老样子,到处碰壁,没人搭理他。他手里那份报告,估计也没人看。”范健叹了口气,“不过他对厂子是真有感情,还在坚持。”
施大明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决断。
“耀连,你明天以明光百货的名义,准备一批米面油,不要太张扬,但要实在。建国,你带几个可靠的兄弟,负责安全和搬运。”
卜耀连和铁建国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应下。
“范健,你去找王德发,私下跟他说,明天我带人去二纺厂看看,慰问一下困难职工。让他……找个合适的时机,带我去看看车间和设备。”
范健眼睛一亮:“明哥,您这是要……?”
“先去看看,摸摸底,也顺便亮个相。”施大明目光沉静,“不能让郝大富和贾仁义觉得,二纺厂己经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得让他们知道,还有别人盯着这块肉。”
他要用这种方式,告诉二纺厂的工人,告诉工业局的那些人,他施大明回来了,而且对二纺厂有兴趣。这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施压。
同时,他也要亲自去看看二纺厂的实际情况,评估那些设备和工人的真实价值,为后续可能接手(或者搅局)做准备,也为给永丰周总做“江州投资环境可行性分析”收集第一手资料。
一箭双雕。
吩咐完毕,众人各自离去准备。
施大明独自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江州华灯初上的夜景。相比深圳的蓬勃躁动,江州的夜晚显得安静而缓慢,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下,暗流同样汹涌。
深圳是开拓未来的战场,江州是巩固根基、抢夺资源的前线。两者同样重要,都不能有失。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熟悉的、略带潮湿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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