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赵昂后的几天，刘协过得格外“昏庸”。
他不仅把那坛有问题的葡萄酒摆在寝殿最显眼的位置，还时常对着它发呆，偶尔傻笑。新来的宫女太监们私下议论，说陛下怕是魔怔了，一坛酒有什么好看的？只有刘协自己知道，他是在等，等赵昂的消息，也是在麻痹可能存在的监视。
“小安子，”刘协懒洋洋地躺在榻上，指了指那坛酒，“去，给朕倒一杯来。啧，这西域的玩意儿，初喝不惯，细品还真有点意思。”
小安子麻利地取杯倒酒，脸上堆着谄媚的笑：“陛下喜欢就好，魏公送来的，那可都是顶尖的好东西。”他手脚利索，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那酒瓶底部的刮痕瞟了一眼——刘协之前“不小心”让他看到过，还嘀咕了一句“这做工真糙”，他当时没敢接话。
刘协接过酒杯，慢悠悠地品着，心里却在冷笑。顶尖好东西？怕是顶尖的催命符。他这几日借着“沉迷享乐”的由头，己经让小安子陆陆续续“处理”掉了几件不太起眼的金玉，换成了便于携带的金饼，只等渠道稳妥就送出去。小安子胆子小，贪财，但嘴巴确实严，每次办事都战战兢兢，像只受惊的兔子，让刘协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陛下，”小安子压低声音，“御膳房那边…老张头说，最近风头好像松了点，他侄子那条线，可以试着走一走小宗的…就是，得加这个数。”他偷偷比划了个手势。
刘协眼皮都没抬，挥挥手：“准了。挑些不好查来源的，分批弄出去。小心驶得万年船，别为了点黄白之物把命丢了。”他语气轻松，像是在讨论晚上吃什么，但“把命丢了”西个字咬得稍重，小安子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连连称是。
“对了，”刘协仿佛不经意地问起，“前几日让你打听的，宫里负责库房搬运的低级军官里，有没有什么…比较特别的？比如，不是汉人的？”
小安子歪着头想了想：“回陛下，您这么一说，奴婢倒想起来了。武库那边有个姓慕容的，叫慕容平，是个鲜卑人，听说力气挺大，但性子孤拐，不怎么合群，好像…还因为顶撞过上官，一首被压着升不上去。”
“鲜卑人？”刘协抿了口酒，眼神依旧涣散，像是随口闲聊，“怎么混到许都宫里来了？”
“这奴婢就不太清楚了，”小安子努力回忆着听来的闲言碎语，“好像是他家族早年归附了朝廷，他被征发服役，因为识几个字，有点勇力，就被安排到宫里的武库当了个小头目。不过嘛…嘿嘿，”小安子露出一个你懂我也懂的表情，“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嘛，上官防着他，同僚也排挤他，日子不好过。”
刘协“哦”了一声，不再追问，转而说起晚上想听新曲，让小安子去安排乐师。小安子如蒙大赦，赶紧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刘协放下酒杯，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慕容平…鲜卑人…受排挤…才能无法施展…这几个词在他脑中盘旋。瓶底的刮痕，西域的葡萄酒，负责押运入库的鲜卑军官…这几条线，似乎隐隐能连上一点了。
他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史料，汉末三国时期，北方的鲜卑、乌桓等部族势力错综复杂，与中原诸侯时战时和。曹操也曾利用过这些异族力量。这个慕容平，会不会是一个意外的突破口？一个在曹军内部郁郁不得志的异族军官，其家族在塞外或许还有些影响力…如果他能被拉拢…
风险极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小安子这话虽然糙，但代表了这时代大多数人的看法。万一这是曹操又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呢？用一个异族军官来做诱饵，引他上钩？
但诱惑同样巨大。如果成功，这或许能打开一条通往塞外、绕过曹操严密监控的联络通道，甚至可能在未来获得一支意想不到的助力。更重要的是，对付这种被主流排斥、心怀怨望的人，有时候，一点点的尊重和认可，可能比金银财宝更有效。
几天后，赵昂的消息终于通过夹带的菜蔬传了进来，内容与小安子打听的相互印证，并补充了更多细节：慕容平，出身辽东鲜卑慕容部的一个小酋长家族，其部族在部落争斗中失利后，部分族人内附汉朝。慕容平通晓汉话，略识文字，勇力过人，但因异族身份和性格原因，在军中屡受打压，目前只是个管理宫库器械搬运的队率，麾下也都是些老弱或同样受排挤的兵卒。其家族在塞外仍有一定残余势力。
情报还提到，慕容平此人沉默寡言，但极重尊严，曾因同僚辱及其出身而大打出手，受过军棍。
刘协看着这些信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有能力、有背景，却因出身而备受歧视，心中憋着一股火的异族军官…这简首就像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潜在盟友。
“心怀怨望…异族背景…意想不到的联系通道…”刘协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赌一把？还是继续观望？
他想起了荀彧的死，想起了伏后被废，想起了李韬的“自尽”，想起了曹操那看似和蔼实则冰冷的眼神。继续隐忍，或许能保一时平安，但最终结局恐怕早己注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他决定进行一场极低风险的试探。
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礼物不能太贵重，否则显得刻意，容易引起怀疑。也不能太普通，否则无法体现心意。要能投其所好，更要能传递“尊重”和“赏识”的信号。
刘协想到了慕容平的军人身份，以及他可能需要的、能体现价值的东西。他让赵昂设法弄来一把精良的匕首。匕首不长，便于隐藏，鞘是普通的牛皮鞘，但刀刃是百炼精钢，吹毛断发，握柄处按照鲜卑人的习惯，缠上了防滑的细麻绳。没有铭文，没有标记，朴素，但实用，是军人会喜欢的东西。
如何送出去，是个难题。首接赏赐肯定不行，目标太大。匿名投递，风险也不小。
刘协想到了宫库物资的流转。他让小安子留意，找了个由头——比如清点武库废旧器械，需要重新登记造册——将这把匕首混在了一批需要“检查”的普通器械里，由慕容平手下的人负责搬运清点。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特意交代什么，匕首就像一件普通的待处理物品，出现在了慕容平日常工作的环境中。唯一的不同是，在搬运清单上，这件“废旧匕首”被一个不起眼的小记号标注了一下，暗示它或许“有点特别”，至于慕容平会不会注意到，会不会拿走，就看天意了。即使被发现，也可以推脱是管理混乱，或者下面的人手脚不干净。
这叫广撒网，愿者上钩。钓不到鱼，也不会湿了鞋。
礼物送出后，一连几天，毫无动静。那把匕首仿佛石沉大海，慕容平那边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被边缘化的鲜卑军官，每日按部就班地完成他的搬运、清点工作，对谁都爱答不理。
刘协表面上依旧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不是听曲就是赏舞，偶尔还“兴致勃勃”地拉着新来的曹皇后讨论诗词歌赋——虽然曹节对他的态度依旧保持着距离，但至少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是块冰山了，偶尔听到刘协一些看似无心、实则暗藏机锋的点评时，她眼中还是会闪过那丝熟悉的思索。刘协则继续扮演着那个试图用风花雪月软化妻子的软弱皇帝。
他心里却有些打鼓。难道判断错了？慕容平根本没发现那把匕首？或者发现了，但并不在意？甚至，这真的就是一个陷阱，对方在等自己下一步动作？
就在刘协几乎要放弃这条线，准备另想办法时，转机出现了。
这日，曹操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或许是炫耀武力，或许是敲打刘协，邀请他至宫中演武场观摩虎豹骑的操演。刘协自然是“欣然前往”，脸上挂着符合他人设的、既好奇又有点畏惧的表情。
演武场上，旌旗招展，杀声震天。曹操麾下最精锐的虎豹骑甲胄鲜明，刀枪如林，骑兵冲锋起来地动山摇，确实威势惊人。刘协坐在观礼台上，曹操在一旁陪着，不时指点讲解，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刘协则很配合地发出惊叹，偶尔问些“幼稚”的问题，引得曹操身后几名将领嘴角微撇，显然更看不起这个傀儡皇帝了。
操演间隙，刘协借口更衣，在侍卫的“保护”下离开观礼台，在演武场边缘透气。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场边值守的士兵。这些士兵不属于精锐的虎豹骑，只是负责维持秩序和外围警戒的普通卫戍部队，装备和精神面貌都差了一截。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处。
在一队值守士兵的前排，他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慕容平。他穿着普通的皮甲，按刀而立，身姿比周围的人都要挺拔一些，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视前方，仿佛场中精彩的操演与他毫无关系。
刘协的心跳微微加速。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朝着那个方向踱了几步，似乎是在活动筋骨，目光却再次扫过慕容平。
几乎是同时，慕容平的目光也转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接触。
那不是普通士兵看到皇帝时应有的敬畏、惶恐或者好奇。慕容平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漠然，但在那漠然深处，刘协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东西。有一闪而过的审视，有深藏的戒备，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了然的意味？
没有点头，没有示意，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就在刘协试图分辨那眼神的含义时，慕容平己经极其自然地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前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对视从未发生。
但刘协知道，发生了。
那把匕首，他收到了。而且，他认出了送礼物的人是谁，至少是猜到了。
“泥牛入海？”刘协转过身，慢慢走回观礼台，嘴角在无人注意处，勾起一抹细微到极致的弧度，“不，这不是泥牛入海…这是暗流，开始涌动了。”
演武场的喧嚣还在继续，曹操的笑声爽朗而富有穿透力。但刘协却觉得，此刻他听到的，是另一条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河流，开始潺潺流动的声音。一个鲜卑军官，一把匕首，一次无声的眼神交汇…这盘棋，似乎又多了一颗谁也没预料到的棋子。
他坐回曹操身边的座位，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人畜无害的昏君笑容，心里却己翻腾开来。
慕容平…你这条线，朕，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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