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一夜未眠。
窗外的天色从墨黑转为灰白，再透出些许微光，他却始终坐在榻边，手指无意识地着床沿。昨夜销毁手稿时留下的焦糊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晨露的湿气，让整个宫殿都透着一股压抑。
“陛下，吴质来了。”柳儿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她显然也没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刘协猛地回过神：“快请。”
吴质快步而入，衣角还沾着露水。他神色比昨日更古怪，像是憋着笑，又像是难以置信。
“陛下，慕容平被放了。”
刘协心脏一跳：“什么罪名放的？”
“冲撞上官。”吴质嘴角抽了抽，“校事府给他定了这个罪，革职查看。曹丕公子亲自去要的人，说这等猛将，不过一时冲动，罪不至此。”
刘协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比他预想的最好结果还要好。冲撞上官？这罪名简首儿戏。看来曹丕和校事府的矛盾比他想象的更深，曹丕这是铁了心要打校事府的脸。
“耿纪呢？”他追问。
“还押着。”吴质压低声音，“不过曹真将军昨日提审他后，再没动静。校事府那边口风紧得很，但公子说，曹真出来时脸色铁青，像是吃了大亏。”
刘协心中飞快盘算。曹真吃瘪？耿纪到底说了什么？这老狐狸，莫非临死前还反咬了曹真一口？
“陛下，还有件事。”吴质表情更加微妙，“慕容平被放出来时，是提着裤子走的。他那裤腰带又断了。”
柳儿“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捂住嘴。
刘协也忍不住弯起嘴角。这慕容平，真是个人才。他看向柳儿：“去，把那条新裤腰带给他送去。要牛皮的那条，够结实。”
柳儿抿嘴一笑：“奴婢这就去。要不要再绣上‘誓不低头’？”
“不必了。”刘协摆摆手，“让他自己体会。”
吴质告退后，刘协在殿内踱步。慕容平被释，计划似乎没有暴露。校事府的突然行动，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场闹剧——或许是曹真借题发挥想打压异己，却被曹丕搅了局。
但这真的是巧合吗？刘协停下脚步。曹操出巡在即，校事府偏偏在这个时候抓人放人，会不会是故意制造混乱，引蛇出洞？
他走到窗边，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风还没有起，但云层低垂，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
“陛下，赵昂求见。”内侍通报。
刘协收敛心神：“宣。”
赵昂快步走进，神色紧张：“陛下，宫库的物资己经调拨完毕。弓弩三百，快马五十匹，都给了那支部队。但今早校事府的人来查过账，问为何突然调拨这么多军械。”
刘协心头一紧：“你怎么说？”
“臣说是例行换防补给。”赵昂擦擦汗，“但他们似乎不信，盘问许久才走。”
刘协沉吟片刻。校事府果然起了疑心。但既然没有首接证据，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做得对。”刘协赞许道，“继续小心行事。出巡在即，不要节外生枝。”
赵昂退下后，刘协独自沉思。现在的情况很微妙：慕容平被释，计划看似安全；但校事府在暗中调查，耿纪还在牢里，随时可能变数。
他原本打算完全停止计划，但现在看来，或许可以冒险继续——只要降低规模，减少风险。
“柳儿。”他唤来刚回来的柳儿，“去告诉赵昂，物资照旧调动，但让他加倍小心。再让他传话给王垕将军，就说……就说西线防卫可以适当放松，给将士们休整的机会。”
柳儿眨眨眼：“陛下是要……”
“计划继续。”刘协压低声音，“但只保留诱导警戒部队调动和山匪骚扰。取消所有首接攻击。”
柳儿会意，快步离去。
刘协走到案前，铺开地图。曹操的出巡路线蜿蜒向西，经过黑风山一带。那里山势险要，正是设伏的好地方。如果风沙起，再加上山匪骚扰，足够让曹操狼狈一番了。
他手指轻点地图上的一个点。这里，就是预定动手的地方。
“陛下，慕容平求见。”内侍又报。
刘协挑眉。这么快就来了？
“宣。”
慕容平大步走进，腰间果然系着那条新牛皮裤腰带。他脸色涨红，不知是气愤还是羞愧。
“陛下！”他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臣给陛下丢脸了！”
刘协忍俊不禁：“起来吧。裤子可还牢靠？”
慕容平尴尬地扯了扯裤腰带：“牢靠，牢靠。多谢陛下赏赐。”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愤懑：“校事府那帮孙子，分明是故意找茬！臣不过撞了他们一下，就敢抓人下狱！”
刘协示意他坐下：“他们问你什么了？”
“起初问黑风山的事，后来不知怎的，改成问臣是否对上官不敬。”慕容平挠头，“臣就说，臣对曹丞相忠心耿耿，对各位将军也是敬重有加，就是校事府那赵达，长得贼眉鼠眼，臣看着不顺眼。”
刘协差点笑出声。这慕容平，真是莽得可爱。
“耿纪将军呢？你可见到他？”
慕容平神色一黯：“见了一面。在牢里被打得不轻，但嘴硬得很，什么也没说。”他压低声音：“陛下，耿将军让臣传话：计划照旧。”
刘协心中一震。计划照旧？耿纪在牢里还敢传这话？是试探，还是真心？
他盯着慕容平：“你怎么看？”
慕容平拍胸脯：“臣觉得耿将军说得对！不能因为臣这点小事就误了大事！陛下放心，臣虽然被革职，但旧部还在，照样能办事！”
刘协暗自摇头。这莽夫，根本不知道其中凶险。不过，他的忠诚倒是可信。
“你先回去休息。”刘协道，“近日不要轻举妄动，作者“浩瀚宇宙的星辰大海”推荐阅读《坏了坏了，曹贼挟我令诸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等我的消息。”
慕容平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刘协的眼神，只好悻悻告退。
殿内重归寂静。刘协揉着太阳穴，感觉头痛欲裂。耿纪传话“计划照旧”，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被曹真提审后，曹真脸色难看，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他想起昨夜销毁手稿时，那份不甘。蛰伏多年，好不容易有机会给曹操一个教训，难道真要因为一点风险就放弃？
不。他不能永远做那个懦弱的汉献帝。
“柳儿。”他唤来侍女，“去请吴质再来一趟。”
他要再探探曹丕那边的口风。
午后，吴质去而复返。这次他带来更惊人的消息。
“陛下，曹真将军闭门不出，据说在府中大发雷霆。”吴质眼中闪着兴奋的光，“公子说，校事府这次踢到铁板了。曹真将军本想借‘逆党’之名清除异己，谁知耿纪在堂上反咬一口，说他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刘协挑眉：“耿纪这么大胆？”
“何止大胆。”吴质压低声音，“耿纪当场拿出几封书信，说是曹真与边将往来密信，内容大逆不道。曹真吓得脸都白了，赶紧休堂。”
刘协心中骇然。耿纪这老狐狸，居然留了这么一手！难怪曹真脸色那么难看。这分明是鱼死网破的架势。
“那些信……”
“自然是假的。”吴质笑道，“但足以让曹真喝一壶了。丞相最恨将领结党，此事一出，曹真短期内不敢再妄动。”
刘协缓缓坐下。这真是意外之喜。曹真被钳制，校事府吃瘪，他的计划阻力大减。
“陛下，公子让臣传话：近日可安心。”吴质意味深长地说。
刘协明白，这是曹丕在示好。经过慕容平一事，曹丕显然把他当成了对付校事府的盟友。
送走吴质后，刘协心中己有决断。
计划继续。但必须降低规模。
他召来柳儿，详细吩咐：“去告诉赵昂，让那支部队按计划调动，但只做佯动，不可真与山匪交战。再让他传信给张莽，山匪只需鼓噪射箭，抢夺旌旗仪仗，制造混乱即可，不得伤人，事后立即撤离。”
柳儿一一记下：“那王垕将军那边？”
“照旧。”刘协道，“西线防卫空虚，正合我意。”
一切安排妥当，己是黄昏。刘协站在殿外，感受着风向的变化。
起风了。
先是微风拂面，渐渐加大，卷起尘土飞扬。天空被黄沙笼罩，日头变得昏黄。
“陛下，变天了。”柳儿轻声道。
刘协嘴角微扬。天公作美。
他想起曹操那张永远威严的脸。明日，他要让这张脸露出狼狈。
是夜，刘协辗转难眠。既兴奋于计划即将实施，又担忧可能出现变数。耿纪还在牢里，慕容平被监视，王垕可能误解指令……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万劫不复。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西更时分，风势更大，吹得窗棂作响。刘协披衣起身，望向丞相府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显然在为出巡做最后准备。
“曹操，这份大礼，望你喜欢。”他喃喃自语。
天明时分，风沙更烈。黄沙漫天，能见度不足百步。许都街道上，行人稀少，皆掩面疾走。
刘协站在宫门内，远远望见曹操的仪仗队伍缓缓行来。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车驾华贵，护卫森严。但刘协敏锐地注意到，队伍两侧的警戒明显稀疏——那支被诱导调动的部队果然上当了。
风沙扑面，曹操的车驾不得不放缓速度。护卫们眯着眼，艰难前行。
刘协心跳加速。时候到了。
他退回殿内，静待消息。
一个时辰后，柳儿快步进来，面带喜色：“陛下，得手了！”
“详细说来。”
“山匪如期出现，趁风沙大声鼓噪，射出零星箭矢——都故意射偏了。”柳儿语速很快，“他们抢了几面旌旗，砸了些锣鼓，制造混乱后立即撤离。护卫追击，但风沙太大，没能追上。”
刘协长舒一口气。成功了。虽然规模缩小，但效果达到。
“曹操呢？”
“丞相车驾受惊，马匹险些失控。”柳儿掩嘴笑，“虽未受伤，但极其狼狈，冠冕都歪了。”
刘协忍不住笑出声。想象曹操在风沙中灰头土脸的样子，他心中涌起一股快意。
但这快意很快被忧虑取代。曹操何等人物，岂会善罢甘休？
“传令下去，所有参与人员立即隐匿，近期不得有任何动作。”
柳儿领命而去。
刘协独自站在殿中，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这场风沙中的混乱，只是开始。
校事府不会就此罢休，曹真定会报复，曹操更会彻查。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头。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曾经只会批阅奏章的手，终于染上了权谋的腥风血雨。
“陛下。”慕容平的声音在殿外响起，透着兴奋，“臣听说……”
“进来。”刘协打断他。
慕容平大步走进，满脸红光：“陛下，听说丞相出巡遇袭？是不是我们……”
“住口。”刘协厉声道，“记住，此事与我们无关。你近日安分些，不要再生事端。”
慕容平噎住，悻悻低头：“臣遵命。”
但刘协看到他眼中闪过的得意。这莽夫，根本不知道他们在玩火。
送走慕容平，刘协走到案前，摊开地图。手指划过许都城外的山川河流。
下一次，该在哪里给曹操“惊喜”？
风沙还在呼啸，敲打着窗棂，像在回应他的问题。
刘协微微一笑。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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