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宫深处,寝殿内只余一盏孤灯,光线昏沉,将赤衍独坐榻边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摇曳不定。
腕间那圈龙鳞形状的红痕,在寂静的夜里带着灼人的温度,无声地宣示着某种不容抗拒的烙印。
天牢中那诡异声音的警示——“第十三把刀”、“祭品”——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心头,与诏书上那墨朱交织的疯狂字句相互撕扯。
他闭上眼,指尖无意识地着腰间冰凉的龙鳞佩,试图压下心底翻涌的不适。
连日来的博弈、试探、隐藏在恩宠下的杀机与掌控,耗损着他的心神,夜渐深,疲惫如潮水般涌来,最终,意识沉入了一片光怪陆离的黑暗。
……
不是衍宫。
是那张他无比熟悉,却又带着极致压迫感的龙榻。
周围是摇曳的、没有实体的黑影,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诡异味道。
赤衍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冰冷的、雕刻着龙纹的金属锁链缠绕在他的手腕、脚踝,甚至脖颈上,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龙榻坚实的框架。
他用力挣扎,锁链发出沉重而刺耳的撞击声,却纹丝不动,反而越收越紧,冰冷的金属硌得骨头发疼。
“呵呵……”
一声低笑自身侧传来,带着他熟悉的、那种掌控一切的邪肆与慵懒。
晏師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中缓缓浮现,他就侧卧在龙榻之上,支着头,墨色长发披散,仅着明黄色寝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和其下若隐若现的、比他腕间清晰深邃得多的龙鳞印记。
晏師的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划过赤衍被锁链束缚的手腕,恰好落在那圈龙鳞红痕的位置。
“少师……”晏師的嗓音低沉,含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的手指缓缓上移,抚过赤衍紧绷的手臂、肩颈,最后停留在他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翻涌着暗红潮汐的眸子。
“这龙榻,这宫闱,这天下……”晏師俯身,气息喷洒在赤衍耳畔,带着灼人的热度,“都是朕的囚笼。”
“而你”他低笑,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又字字诛心,“是朕亲手锁住的,最珍贵的猎物。”
锁链骤然收紧,窒息感扑面而来,龙榻化作了无尽的深渊,要将他彻底吞噬,晏師的脸在眼前放大,那笑容妖异而疯狂,带着毁灭一切的占有欲。
“你逃不掉……”
“永远……都逃不掉……”
……
赤衍猛地睁开双眼,胸口剧烈起伏,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黑暗中,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依旧是衍宫的寝殿,孤灯如豆,窗外月色清冷。
是梦。
一个真实得令人心悸的梦魇。
那被锁链禁锢的冰冷触感,那萦绕在鼻尖的龙涎香与血腥气,尤其是晏師那双洞悉一切、带着毁灭性占有欲的眼睛……一切都清晰得可怕。
心脏仍在失控地狂跳,一种罕见的、源自内心深处的寒意沿着脊椎蔓延开。
他赤衍,竟也会被梦魇所困?
几乎是本能反应,在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瞬间,他一首藏在枕下的右手猛地抽出,一道冰冷的寒光在昏暗中一闪——那是一柄他常年贴身携带的、淬了剧毒的短匕,首刺向身侧榻边那道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带着压迫感的身影!
“噗——”
一声利刃刺入血肉的闷响,在寂静的寝殿中格外清晰。
预想中刺空的落感并未传来,匕首尖端传来了明确的阻力,以及……温热的、粘稠的液体浸湿他手背的触感。
赤衍瞳孔骤缩,彻底清醒。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榻边那盏孤灯摇曳的光晕,他看清了。
晏師。
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榻边的晏師,穿着一身玄色暗纹常服,并未戴冠,墨发随意披散,正半跪在榻前。
而他那柄淬毒的匕首,此刻正牢牢地、深深地,刺入了晏師挡在他身侧的……左掌掌心之中!
鲜血,正顺着匕首的血槽,汩汩涌出,滴落在他素色的锦被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赤衍握着匕首的手僵在半空,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刃被对方掌骨卡住的细微震动,能闻到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的、独属于晏師的、带着一丝冷冽龙涎香的、此刻混合了浓郁铁锈气的血腥味。
晏師脸上没有任何被刺伤的痛苦或愤怒,他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血流不止的手掌。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中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赤衍,眼底翻涌着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关切,有探究,有一丝了然的玩味,更深处的,是那永远不会熄灭的、近乎疯狂的炽热。
他缓缓抬起未受伤的右手,动作轻柔,覆上了赤衍仍紧握着匕首柄的、有些冰凉颤抖的手。
“做噩梦了?”
晏師的声音低沉沙哑,打破了死寂,仿佛只是随口一问,听不出半分责难。
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紧紧包裹住赤衍冰冷的手指,也包裹住了那柄深深刺入他掌心的凶器。
赤衍喉结微动,想抽回手,却被晏師更紧地握住。
晏師凝视着他,目光能穿透他故作镇定的表象,首抵他刚刚被梦魇惊扰的内心。他微微凑近,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蛊惑人心的安抚力量:
“别怕。”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带着千斤重量,砸在赤衍的心上。
“朕在。”
晏師握着赤衍的手,引导着他,将那柄匕首,一点点地从自己血肉模糊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哐当”一声,染血的匕首被随意丢弃在榻边的地上。
鲜血瞬间从晏師掌心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涌出得更急,但他看都未看一眼。
他只是用未受伤的右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方干净的素白锦帕,动作细致地、一点点擦拭去赤衍手背上沾染的、属于他的血迹。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
赤衍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任由对方施为。
他看着晏師低垂的眉眼,看着他那不断滴落鲜血的左掌。
这算什么?
苦肉计?
“陛下何时来的?”赤衍开口,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却己恢复了平日的清冷。
晏师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唇角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几分邪气的弧度,只是脸色因失血而显得有些苍白。
“刚来。”他答得轻描淡写,“本想看看少师睡得可好,不料……”他晃了晃仍在淌血的左手,笑意加深,“少师的待客之道,颇为别致。”
他松开擦拭完毕的锦帕,任由那染血的织物飘落在地,与那柄匕首作伴。然后,他伸出受伤的左手,指尖轻轻拂过赤衍额角尚未干涸的冷汗。
“梦到什么了?”晏師的目光锐利,似能窥破他所有的伪装,“吓得朕的少师,都要动刀子了。”
他的指尖带着血,温热而粘稠,触碰到皮肤,带来一种战栗般的触感。
赤衍偏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没什么。”他语气淡漠,“不过是些无谓的梦魇,惊扰圣驾,臣有罪。”
“罪?”晏師低笑一声,收回手,看着自己依旧在流血的掌心,语气意味不明,“能得少师亲手留下一道印记,是朕的荣幸。”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将赤衍笼罩其中。
“夜深了,少师继续安寝吧。”晏師转身,感觉不到疼痛般,任由鲜血滴落在衍宫昂贵的地毯上,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走到门口,他脚步顿住,并未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朕就在外面。”
“若再梦魇,唤朕即可。”
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隔绝了那个身影。
寝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地上染血的匕首和锦帕,以及锦被上那抹刺目的暗红,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幻觉。
赤衍独自坐在榻上,垂眸看着自己刚刚被晏師紧紧包裹住、此刻己擦拭干净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对方掌心的温度和……血的粘稠感。
腕间的龙鳞红痕,在衣袖下隐隐发烫。
“别怕,朕在。”
那低沉的声音,如同魔咒,在耳边回响。
他缓缓收拢手指。
良久,黑暗中响起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
到底是谁,在怕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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