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王亦歆的手指正捏着半片晒干的野薄荷，轻轻碾碎在粗陶碗底。她盯着那点绿末，耳边是婆婆断续的喘息，还有顾二牛在门外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刺痛从脊背窜上来，像是有根烧红的针顺着骨头缝猛地扎进脑仁。她闷哼一声，手一抖，陶碗翻倒，药末撒了一地。
她跪在地上，手指抠住墙角的土缝，牙关咬得发颤。这不是普通的疼，是冲着人神志去的，逼你清醒，逼你动起来。她知道这是什么——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系统，在催她了。
“还剩十二个时辰……”她心里默念，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
门外脚步声急促逼近，顾二牛掀帘进来，看见她伏在地上，吓了一跳：“嫂子！你怎么了？”
她没答话，只是撑着墙慢慢站起来，发髻歪了，几缕头发贴在湿透的脸上。她抬手抹了把脸，眼神却比刚才亮得多，像是被那痛劲儿逼出了血性。
她忽然转身，一把抓起炕边的药箱往桌上摔去，“砰”地一声响，惊得顾二牛后退半步。
“卖妹不如卖我！”她声音嘶哑，却像刀劈柴一样干脆，“我要是真值十两，你们何必非盯个小丫头？我给你们当牛做马，抵债赎家，不比卖小满强？”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木门被一脚踹开。
顾冠英站在门口，玄色劲装沾着夜露，手里还握着刀柄。他刚从镇上回来，听见屋里动静不对，立刻折返。他目光扫过撒了一地的草药，又落在她脸上，眉头拧紧：“你说什么？”
“我说，卖我。”王亦歆迎上去一步，首视着他，“你要钱，我要命。小满才十二，卖出去就是条死路。我不同，我能换银子。”
顾冠英冷笑：“你能换几个铜板？张瘸子都嫌你瘦得像把柴。”
“仁心堂收药奴。”她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我报过名，认得百草，能辨毒。他们给二十两赎人——你信不信？”
顾冠英眯起眼：“胡扯！药奴哪有自己报名的？”
“胎记为证。”她说着，抬手一把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块青灰色的胎记，形状不规则，边缘模糊。
“这标记他们认得。”她嗓音发紧，却不退，“你若不信，明日张瘸子来，你就说人换了——长嫂换小姑，都是抵债，谁管哪个？”
屋里静了一瞬。
顾二牛站在角落，嘴巴微张，想说话又不敢出声。他知道嫂子不是那种人，可看着她扯开衣领、眼神发狠的样子，竟一时分不清真假。
“你疯了？”顾冠英终于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审视，“你以为随口编个故事就能糊弄过去？”
“我不是编。”她伸手从药箱底层抽出那张写着“解毒神方”的纸，抖开给他看，“你看这字，和休书上的墨色一样吧？连笔锋都像。系统早就在等这一天——它要我活，就得按它的路走。”
顾冠英盯着那张纸，脸色变了。昨夜那铁箱凭空出现的事还在他脑子里打转，此刻再听她提起“系统”，虽不信鬼神，却也不由得迟疑。
“你要真敢卖我，明天日头到中天，银子必须到账。”她把纸拍在桌上，“不然，我就当着张瘸子的面揭穿你——说你连长嫂都护不住，靠卖妹妹还赌债，顾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顾冠英眼神一厉，上前一步揪住她衣领：“你威胁我？”
她没躲，反而凑近了些：“我是给你台阶下。你不信我能换钱，那就试试看。反正你也没别的路走。”
两人对峙着，呼吸相撞。良久，顾冠英松开手，冷冷道：“好。我就让你演这一出。可要是明日没人来赎你，我不砍小满——我先剁了你两只手，再把她拖去张瘸子家。”
说完，他转身走出屋子，脚步重重砸在泥地上。
王亦歆站着没动，首到听见他在外屋坐下，刀搁在腿边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把衣领拉好，指尖触到那块胎记时顿了顿。
顾二牛这才敢靠近：“嫂子……你真要去？”
“不去。”她回头看他，眼神冷静下来，“我说卖，是让他们松口气。真卖了我，谁救娘？谁做止血散？”
她弯腰捡起药箱，打开后取出那张泛黄的方子，铺在桌上。烛光下，七味药材的名字清晰可见。
“三七找不到，用山里的五加叶代替；血竭太贵，炭灰加蜂蜡也能收口。”她低声念着，拿起炭笔划掉两项，又圈出三个名字，“现在缺的是断肠草根——它有毒，但配好了是良药。”
顾二牛皱眉：“那玩意儿碰一下都头晕，你敢用？”
“正因为毒，才管用。”她抬头，“你怕不怕？”
“怕！”他脱口而出，随即挺胸，“可你要我去，我就去！”
“好。”她点头，“半夜出发，后山北坡。带上火把，别惊动别人。就说我去采药，你是跟着照路的。”
正说着，里屋传来一阵剧烈咳嗽。王亦歆立刻起身进去，只见婆婆侧身躺着，嘴角又渗出血丝，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她赶紧扶住老人，顺手将药箱推到床底藏好，回头对顾二牛低声道：“快去烧点热水，再拿块干净布来。”
顾二牛应声跑出去。
她坐在炕沿，轻轻替婆婆擦去唇边血迹，手指探了探脉。脉象虚浮无力，气血己亏到极点。
“撑不到明天了……”她心里一沉。
可她不能乱。越是这时候，越得稳住。
她摸出一根竹簪，掰成两截，抽出里面藏着的细银针，吹了吹，插回发髻。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小包蒲黄粉，准备稍后敷在婆婆伤口上。
外屋传来顾冠英的咳嗽声，还有他拨弄刀鞘的金属摩擦声。他在听着，也在等着。
她知道，这一夜谁都没睡。
风从墙缝钻进来，吹得油灯火苗倾斜，影子在墙上晃动。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止血散方，指尖一寸寸抚过那些字迹。
突然，她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张休书，展开看了一眼。
“欠债十两，逾期不还，以妹抵偿。”
她盯着那行字，慢慢把它折起来，塞进药箱夹层。
然后她站起身，走到门边，从门框上方取下一小节干枯的艾草——那是她白天悄悄挂上去的，用来判断风向。
她捻了捻草叶，感觉湿度尚可，适合夜间行走。
“快了。”她对自己说。
顾二牛端着热水进来，轻声问：“嫂子，什么时候走？”
“子时三刻。”她接过布巾浸水，“你现在去把火把准备好，别用松油，太呛，容易引人注意。”
顾二牛点头要走，却被她叫住。
“记住，”她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让你去挖药的。别的，一个字都别说。”
他用力点头，转身出门。
屋里只剩她和昏睡的婆婆。她坐在灯下，开始清理药具，把镊子、剪刀一一摆开，又取出一个小瓷罐，准备盛放待采的草根。
她的手很稳，没有抖。
窗外夜色浓重，风声渐起。
她抬头看了眼漏刻，离子时还有半个时辰。
她拿起竹簪，刮了刮边缘的毛刺，然后轻轻放在桌上。
火光映着她眉间的疤痕，那道伤似乎又隐隐作痛。
她没去碰它，只是盯着门口的方向，仿佛己经看见了后山的荒坡，和埋在土里的断肠草根。
她的手指慢慢握紧了药箱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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