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被夜风压得贴住灯芯，王亦歆的手指正捏着一片晒干的五加叶，在陶罐口轻轻碾碎。粉末落下时泛着微黄，她盯着那点颜色，耳边是顾二牛在门外来回踱步的脚步声。
她没抬头，只是将最后一撮蒲黄粉倒入罐中，又取来一小块蜂蜡，搁在碗底用炭火微微烘化。这止血散能不能成，就看断肠草根能不能按时采回来。
“嫂子，”顾小满从门缝探进头，手里攥着布老虎，“我……我能帮你吗？”
王亦歆看了她一眼。小姑娘眼珠黑亮，没有躲闪，反倒往前挪了半步。她点点头：“把手伸出来。”
顾小满愣了下，还是照做了。王亦歆抽出竹簪尖端，在她手背划出一道浅口。血珠刚冒出来，她立刻抓起一把药粉撒上去。两人静静看着——血流慢了，三息之内凝住。
“不疼。”顾小满低头瞧着伤口，声音轻了些，“比被柴刺扎还轻。”
“你胆子不小。”王亦歆把剩下的药分装进两个小瓷瓶，一个塞进药箱夹层，另一个用布包好放进袖袋，“记住，以后见血别慌，先止住再说。”
外头传来脚步声，顾二牛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汗，衣角沾着露水。“火把备好了，麻布也裹上了，就等你出发。”
她站起身，检查腰间的药锄和油纸包，又从灶台边取下一小瓶薄荷水递给他。“要是头晕，立刻喝一口，别硬撑。”
“我知道。”他握紧瓶子，“北坡那边夜里没人去，可……可真有那种草？”
“有。”她语气肯定，“红纹细茎，叶子对生，开小白花。只挖根，别的碰都别碰。”
子时三刻，院门无声推开。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宅子，沿着荒路往北山走。夜风穿林而过，吹得枯枝沙沙响。顾二牛举着火把走在后面，光晕晃动，映出地上交错的影子。
到了北坡乱石堆，王亦歆蹲下身，借着火光仔细辨认。土缝里钻出几株矮草，茎上果然带着暗红纹路。她戴上麻布手套，用药锄小心刨开泥土。
“就是它。”她低声说，指尖触到一块乳白块根，迅速拔出，汁液渗出，在月光下泛着黏腻光泽。她立刻用油纸包好，塞进怀里。
第二株刚挖到一半，顾二牛突然踉跄了一下，扶住石头喘气。“嫂子……我脑袋……有点沉。”
“闭眼！”她一把拽下他的湿巾捂住口鼻，“别吸气，快退后！”
她掏出薄荷水灌了他半口，又掐他人中。片刻后，他咳了几声，缓过劲来。
“没事了……就是眼前发黑。”他坐地上喘着，“那味儿……像烧焦的豆子混着铁锈。”
“那是毒气。”她把剩下的草根全包好，收进药箱，“回去前把衣服脱下来烧掉，别带进屋。”
两人摸黑回返，天边刚透出灰白。王亦歆把草根摊在灶台上阴干，又取来研钵，一点点磨成细粉。她动作极稳，每一步都记在心里——这是救命的东西，错不得。
顾小满坐在角落，睁大眼睛看着她合药。那瓶新制的止血散渐渐填满，颜色比之前更深了些。
“成了。”王亦歆吹了吹研钵边缘的残粉，将成品倒进瓷瓶，旋紧盖子。
就在这时，门被猛地撞开。
顾长卿站在门口，青衫湿了一角，手里攥着半卷《孝经》，脸色发白。“你们半夜出去挖毒草？还敢带回屋炼？”
王亦歆没答，小雪绒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只是把瓷瓶收进袖中。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他声音发抖，“娘才刚咽气，你就在这灶台前弄这些邪门东西！是不是想让全家都跟着送命？”
“娘还没死。”她终于开口，语气平静，“她只是撑不住了，缺药。”
“药？”他冷笑一声，几步冲进来，抬脚踢翻了灶台边的陶罐。研钵滚落地上，碎成几片，残留的药粉洒了一地。
顾小满惊叫一声，扑过去想捡，却被顾长卿一把拦住。“你还敢动手？这是断肠草！吃一口就能毙命！你是要毒死谁？是不是连我也该早些除掉，好让你独占家产？”
王亦歆弯腰捡起一块碎片，指尖蹭过上面的药渍。她没看他，而是转向顾小满：“手伸出来。”
小姑娘咬了咬唇，还是照做了。王亦歆从另一瓶里取出些药粉，撒在她昨日的伤口上。
血没再流。
顾长卿盯着那一幕，嘴唇动了动。“……你做什么？”
“演示给你看。”她首起身，“这不是毒，是药。断肠草配五加叶、蒲黄、蜂蜡，能止内出血。娘现在脉弱如游丝，若不用这个，天亮前就会断气。”
“荒唐！”他甩袖，“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阴阳配伍？这些歪门邪道，迟早惹祸上身！”
“那你告诉我，”她走近一步，声音不高，“你能找来郎中吗？你能变出银子买血竭吗？你能让她多活一天？”
顾长卿僵住。
“你要读圣贤书，要守礼法，我不拦你。”她看着他袖口磨破的边角，“可你现在站在这里骂我用药，就像指着饿死的人说‘你不该吃野菜’一样蠢。”
屋里静了下来。
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她从药箱底层抽出一张纸，递过去，“这是方子。你要查，拿去查。州学医博士也好，城外老道也罢，随你问个明白。只要能在天亮前救她，我都认。”
顾长卿迟疑片刻，接过纸张，扫了一眼，眉头微动。他没说话，却悄悄将一角折起，塞进了袖袋。
门关上后，顾二牛从外屋进来，手里还握着柴刀。“他……会不会去告族老？”
“会。”王亦歆坐下，重新清理灶台，“但他更想知道这药到底管不管用。”
顾小满爬到她身边，小声问：“嫂子，我们明天真的能去粮行换米吗？”
“能。”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不止换米，还要换够三天的量。你得帮我记账，一笔不能错。”
“嗯！”她用力点头，忽然从怀里掏出半块糖，塞进王亦歆手里，“这是我藏的，给你补力气。”
王亦歆没推辞，收进袖袋。
天边微亮，风停了。她坐在灯下，拿出炭笔，在纸上默写配方。七味药材，每一味的用量、炮制方法，全都记下。她知道，这东西不能只靠脑子记。
顾二牛守在门口，靠着墙打盹。顾小满蜷在炕角，抱着布老虎睡着了。
油灯快要熄灭时，她合上纸页，放进药箱夹层。手指抚过铜锁扣，冰凉坚硬。
她把瓷瓶拿出来，握在掌心。药粉微微晃动，发出极轻的沙沙声。
窗外传来鸡鸣第一声。
她没动，只是盯着手中瓶子，首到听见远处有人开门泼水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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