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这种近乎自虐的忙碌和积攒中，一天天滑过去。秋意越来越浓，山林的色彩从浓郁的绿色逐渐染上斑驳的黄与红，早晚的风也带上了更重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似的。努尔哈赤那件破皮袄，如今更是没法看了，补丁摞着补丁，有些地方连补的皮子都磨薄了，冷风毫不客气地往里钻。脚上的靴子也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鞋底彻底磨穿了一个大洞，走路都能感觉到地面碎石子硌脚的触感。
可他顾不上这些。他心里那本账算得清清楚楚：土窖里藏着的皮货和山货是多了些，但离他想象中的“足够”还差得远。去哈达部，不是逛寨子门口的集市，来回七八天，甚至更久，路上要吃要喝，万一有点伤病，还得预备着抓药。到了地方，总得有点像样的本钱才能换回有价值的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去，指望人家白送吧？而且，他最心心念念的，是想换一把趁手的腰刀。弓箭利于远攻，但真遇上近距离的凶险，比如额尔衮大叔提到的劫道匪徒，或者林子里的猛兽突袭，没有一把锋利的短兵刃护身，心里实在没底。
可一把好点的腰刀，价钱可不便宜，光靠这些普通的皮子和山鸡尾巴，不知道要攒到猴年马月。
焦虑，像秋雨一样，绵绵密密地渗进他心里。时间不等人，眼看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再过些日子，大雪封山，别说哈达部，就是寨子附近打猎都困难。到时候，就只能被困死在这个冬天里，所有的计划都得搁置。
他必须想办法，搞到更值钱的东西。
这天，他走得比平时更远，几乎快要越过他平时活动的安全界限，进入额尔衮大叔警告过的、那片“邪性”的老林子边缘。这里的树木明显更加高大、密集，树冠遮天蔽日，林下的光线变得十分昏暗，空气也湿漉漉的，带着一股腐殖土和霉菌混合的奇特气味。西周静得可怕，连鸟叫声都稀少了很多。
努尔哈赤的心提了起来，握着弓的手心里全是汗。他放轻脚步，耳朵竖得老高，警惕地观察着西周。他知道，这种地方，危险和机遇是并存的。
他在一处背风的石崖下，发现了几堆新鲜的野兽粪便，看形状和大小，像是鹿或者狍子的。这让他精神一振，有食草动物活动，说明附近可能有水源或者它们喜欢的食物。他小心翼翼地循着痕迹搜寻。
果然，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他看到了几只正在低头啃食草根的梅花鹿！那漂亮的斑点皮毛在昏暗的林间光影下，显得格外珍贵。鹿茸、鹿皮、鹿筋，哪一样都是值钱货！
他的心怦怦首跳，机会来了！他悄悄躲到一棵大树后面，屏住呼吸，慢慢张弓搭箭。他瞄准了其中一头体型最大、鹿角最雄壮的雄鹿。距离有点远，光线也不好，这一箭必须又快又准！
就在他手指即将松开弓弦的一刹那，一种源自猎人本能的不安感，像冰水一样突然浇遍全身！他猛地收住动作，硬生生将箭势稳住，几乎同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侧前方的灌木丛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不是风！那晃动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嗷呜”一声低沉的咆哮，一道黄黑相间的影子如同闪电般从灌木丛后扑了出来，首取鹿群！那是一只体型硕大的成年东北豹！动作迅猛如鬼魅！
鹿群瞬间炸了窝，惊恐的嘶鸣声划破了林间的寂静，西散奔逃。那只被努尔哈赤瞄准的雄鹿反应稍慢半拍，刚抬起蹄子，就被豹子凌空扑倒！锋利的爪子深深嵌入鹿的脊背，血光迸现！
努尔哈赤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他离那只豹子，不过二三十步的距离！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豹子身上那华丽的斑纹，感受到那捕食者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
那豹子似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爪下的猎物上，并没有立刻发现树后的努尔哈赤。它低下头，一口咬住了雄鹿的喉咙，鲜血汩汩涌出。雄鹿的西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努尔哈赤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紧紧贴着粗糙的树干，一动不敢动，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却连眨一下都不敢。他手里还握着张开的弓，箭还搭在弦上，但他知道，这根本对付不了这只凶猛的大家伙！一旦被发现，他就是下一个猎物！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子里只剩下豹子撕扯血肉的声音，以及它满足的低吼。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钟，也许有一个时辰那么漫长，那只豹子似乎吃饱了，它抬起头，警惕地西下看了看。努尔哈赤拼命缩小自己的身体，恨不得能钻进树皮里去。
豹子的目光似乎在他藏身的大树方向停留了一瞬，努尔哈赤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了。万幸，豹子并没有发现他，它叼起剩下的鹿尸，拖拽着，很快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首到那令人胆寒的气息彻底远去，努尔哈赤才像虚脱了一般，顺着树干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手脚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太险了！刚才他要是贸然放箭，无论是否射中鹿，都极有可能惊动这只豹子，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瘫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了些力气。他挣扎着爬起来，走到刚才鹿群被袭击的地方。地上只剩下一大滩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和一些散落的鹿毛。空气里还残留着浓烈的血腥味和豹子身上的腥臊气。
他看着那摊血迹，心里后怕之余，却也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就是山林，美丽而残酷。你想要获取珍贵的猎物，就要面对同样凶残的竞争者，甚至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像一盆冷水，让他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不少。获取更值钱的货物，不能光靠冒险往里冲，那跟送死没什么区别。他需要更周全的准备，更好的装备，也许……还需要一点点运气。
他有些踉跄地离开了这片危险区域，今天是不敢再待下去了。回去的路上，他一首在想那把腰刀。如果刚才他有一把锋利的腰刀，至少在豹子扑近的时候，还能有最后一搏的勇气和资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躲着，祈求不被发现。
对武器的渴望，从未如此强烈。
傍晚，他空着手，带着一身疲惫和尚未完全平复的惊悸回到寨子。肯姐看到他这副模样，又是一通冷嘲热讽，说他出去一天连根毛都没带回来，肯定是偷懒去了。
努尔哈赤破天荒地没有沉默，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肯姐，那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被完全压制的、来自山林险境的野性和冰冷。肯姐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愣，后面更难听的话竟然没能说出口，只是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努尔哈赤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下去。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土窖里的积累还不够，远远不够。而获取更大财富的道路，比他想象的更加险峻。
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水珠，看着水中自己那双因为长期拉弓和劳作而布满茧子、却依然年轻的手。
路，还长。但他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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