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来自陌生商人的硝石，被努尔哈赤像宝贝一样揣回了家。他没敢让肯姐看见，偷偷藏在了土窖里，跟他的皮货宝贝们放在一起。这东西不大，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发了芽。原来，获取知识的途径，并不只有额尔衮大叔那里；原来，那些看似匆匆过客的行商，也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转机。
这个认知，让他看待周围世界的眼光，悄悄发生了一些变化。他不再只是埋头打猎、积攒，开始更加留意寨子里来往的陌生人，留意他们交谈中透露出的零星信息。哪个部落和哪个部落最近又起了摩擦，哪条商路最近不太平，明朝辽东官府最近又有什么新的动向……这些以前他觉得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听在耳朵里，都会在心里过一过，琢磨一下会不会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脚下的路和手里的活计。
有了那块硝石，他迫不及待地想试试效果。他挑了一张之前鞣制得不太满意、有些发硬的兔子皮，按照额尔衮大叔之前指点的方法，配合着硝石重新处理。过程很繁琐，需要控制好比例和时间，他做得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了这来之不易的“高级货”。几天后，皮子鞣制好了，拿出来一看，果然不一样！皮板变得柔软了许多，毛发也更加顺滑有光泽，摸上去手感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好东西！”努尔哈赤心里赞叹。这样一来，他以后鞣制的皮子，品相能提升不少，应该能卖出更好的价钱。这让他对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商人，更多了一份感激。
日子依旧忙碌而清苦。尼堪外兰那边暂时没了新的动静，大概是收到了寨子里凑上去的那批财物，暂时满足了胃口。但寨子里的气氛并没有轻松多少，那种被抽空了气血的虚弱和担忧，依然笼罩在每个人心头。大家都知道，尼堪外兰就像一头喂不饱的狼，迟早还会再来。
努尔哈赤尽量不去想这些烦心事，他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为远行做准备上。除了积攒物资，他继续有意识地磨练自己。他找额尔衮大叔更详细地询问了去哈达部一路上的细节，哪里有关隘需要小心，哪里有水源可以补充，哪个部落的地界最好不要轻易踏入……额尔衮大叔看他意志坚定，也不再一味劝阻，而是把自己知道的情况，尽可能详细地告诉了他，甚至还用木炭在一块破布上，给他画了个极其简陋的路线示意图。
努尔哈赤如获至宝，将那块破布仔细收好。每天晚上躺下，他就在脑子里一遍遍模拟行走那条路线，想象着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以及该如何应对。
身体的锻炼也没有落下。他开始练习负重长跑，腿上绑着沙袋，在寨子周围崎岖的山路上来回奔跑，首到累得气喘吁吁，几乎要瘫倒在地。他还找机会跟寨子里箭法好的老猎人请教，学习在运动中射击的技巧，模拟在逃跑或追击时如何放箭。他知道，真到了险境，敌人或者野兽不会站着不动让他瞄准。
这一切，他都做得悄无声息。在肯姐和大部分族人眼里，他依然只是那个沉默寡言、每天只知道钻进山里讨生活的小罕子。只有舒尔哈齐隐约感觉到，大哥好像比以前更忙了，眼神也更亮了，有时候看着远方，会露出一种他看不懂的、带着渴望和决心的神色。
这天，努尔哈赤在山上发现了一处野蜂巢，挂在很高的崖壁上。他想起商人提到过蜂蜜在关内也能卖钱，便动了心思。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烟熏走了大部分蜜蜂，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一小块蜂巢，用厚实的树叶包好。虽然被蜇了好几下，脸和手都肿了起来，火辣辣地疼，但看着那金黄粘稠、散发着浓郁甜香的蜂蜜，他觉得值了。这东西，自己肯定舍不得吃，但拿到互市上，应该能换点好东西。
傍晚，他顶着一张肿了半边的脸回到寨子，又把肯姐吓了一跳，少不了又是一顿数落，说他尽干些没用的蠢事。努尔哈赤默默听着，把大部分蜂蜜上交了——这东西藏不住，丽娜来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味道太明显——只偷偷留下了一小点，用个小瓦罐装着，也藏进了土窖。他想着，万一路上有个头疼脑热，或者受伤虚弱，这东西能补充体力。
就在他以为今天也就这样过去的时候，寨子里来了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是噶哈善陪着来的，尼堪外兰派来的使者！
不是来催债的，这次只有一个人，态度也不算恶劣。那人穿着体面的皮袍，在寨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正在家门口擦拭弓箭的努尔哈赤身上。
“这就是塔克世的儿子？”那人问噶哈善。
噶哈善连忙点头：“是，是，大人，这就是努尔哈赤。”
那人走到努尔哈赤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目光在他肿起的半边脸上停留了一下，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张明显不错的弓和几支磨得锋利的箭簇。
“听说你箭法不错？前阵子还赢了阿敦的弓？”那人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努尔哈赤心里一紧，不知道尼堪外兰的人突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他站起身，不卑不亢地回答：“是侥幸。”
那人笑了笑，笑容里有些别的意味：“年轻人，有点本事是好事。我们城主最近要组织一次围猎，缺几个身手好的年轻人。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试试？要是表现好，城主有赏，说不定还能在城主身边某个差事，比你在寨子里打猎强多了。”
这话一出，旁边的噶哈善脸色微变，欲言又止。
努尔哈赤的心猛地一跳。去图伦城？去尼堪外兰身边？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意味着他可能立刻摆脱眼前的困境，获得一份相对稳定的生计，甚至……可能接触到更大的世界。
但几乎是在瞬间，一股更强烈的警惕感涌了上来。尼堪外兰是什么人？是逼得巴雅尔爷爷失去老牛的人，是压在整个寨子头顶的阴影！他会那么好心地给自己机会？这会不会是一个陷阱？是想把自己调离寨子，方便他进一步控制？还是想借此试探什么？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飞速闪过。他看着使者那看似和善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又瞥了一眼旁边脸色紧张的噶哈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垂下眼睑，用带着点惶恐和笨拙的语气回答：“多谢城主大人看得起……可是，我……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箭法也只是胡乱练的，怕……怕去了给城主丢脸，还是……还是留在寨子里好。”
那使者似乎没料到他会拒绝，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笑，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倒是挺知道分寸。行吧，人各有志。”说完，也不再理会努尔哈赤，跟噶哈善又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使者一走，噶哈善明显松了口气，他走到努尔哈赤身边，压低声音说：“小罕子，你……你回绝得好啊！”
努尔哈赤看向噶哈善。
噶哈善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后怕：“尼堪外兰那人，心思深得很。他这时候来招人，谁知道安的什么心？你去了，是福是祸难说得很。留在寨子里，虽然苦点，但……但好歹安稳些。”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心里清楚，他拒绝，不仅仅是因为噶哈善说的“安稳”。更是因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他不想刚刚看到一点模糊的方向，就被卷入尼堪外兰的漩涡里去。那看似的机会，很可能是一条岔路，甚至是不归路。
他抬起头，望向北方。哈达部，互市，那条充满未知和艰险的路，此刻在他心里，反而比去图伦城更显得清晰和……干净。
拒绝了尼堪外兰的“好意”，他感觉自己脚下的根基，似乎又夯实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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