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了尼堪外兰使者的“招揽”，努尔哈赤心里非但没有失落，反而像卸下了一副无形的担子，变得更加沉静和坚定。那条看似通往“好日子”的捷径，被他亲手斩断，现在，他面前只剩下一条路——那条他自己选择，布满荆棘，却通往未知远方的路。
决心是铁打的，但现实依旧是冰冷的石头。土窖里的存货在缓慢增加，那张野猪皮，几张鞣制得不错的狍子皮和狐狸皮，一小罐蜂蜜，几包草药，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铜钱——那是他几次偷偷去附近小集市，用次要的皮货换来的。他把这些东西反复清点，估摸着价值。或许……或许勉强够一趟去哈达部互市的本钱和盘缠了？他不敢确定，心里总是没底。听说互市上的东西贵，他那点皮子，能换到什么呢？万一换不到急需的腰刀，或者换到的粮食不够支撑回程，又该怎么办？
这种对未知的担忧，和对自身积蓄不足的焦虑，像两条小虫子，日夜啃噬着他的决心。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眉头时常不自觉地拧成一个疙瘩。晚上躺在炕上，听着弟弟们均匀的呼吸声，他却辗转反侧，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一个声音在说：“走吧！不能再等了！寨子里这日子有什么盼头？尼堪外兰像一把刀悬在头上，肯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弟弟们也跟着受苦。出去闯一闯，说不定真能找到活路！就算……就算真死在路上，也比在这里憋屈死强！”
另一个声音立刻反驳：“不行！太冒险了！额尔衮大叔说的那些危险你都忘了吗？狼群、土匪、迷路、冻饿……你死了倒是一了百了，舒尔哈齐他们怎么办？谁照顾他们？肯姐会善待他们吗？你这不是帮他们，是害他们！”
这两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吵得不可开交，让他心力交瘁。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边，对岸的风景若隐若现，充满诱惑，但脚下的河水却深不见底，暗流涌动，他不知道这一步迈出去，是能抵达彼岸，还是会被彻底吞没。
就在他内心激烈斗争，几乎要被这种犹豫不决逼疯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像是老天爷帮他按下了暂停键。
那雨下得极大，不是夏天那种噼里啪啦的雷阵雨，而是秋天特有的、连绵不绝的、冰冷的雨丝，从灰蒙蒙的天空中无穷无尽地飘洒下来，带着一股子执拗的、要将整个世界都浸透的寒意。雨水冲刷着山林、寨子和河流，天地间一片迷蒙，视线都被模糊了。
这样的天气，根本没法进山。努尔哈赤被困在了家里。
肯姐的脸色比天气还要阴沉。不能出门，就意味着没有新的收获，坐吃山空。家里的存粮本就不多，她看着努尔哈赤兄弟几个的眼神，更是像刀子一样，仿佛他们多喘一口气，都是在浪费粮食。她不停地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咒骂着尼堪外兰，咒骂着不中用的男人，最后，所有的矛头，又习惯性地指向了努尔哈赤他们。
“一个个都是讨债鬼！光知道张着嘴等吃！这雨再下几天，大家一起喝西北风去！”
“丧门星！自从你们……这家里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努尔哈赤蜷缩在炕角，听着窗外淅淅沥沥、仿佛永无止境的雨声，和肯姐那永无止境的咒骂，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种压抑的、令人绝望的氛围，比山林里的豹子、比路途上的艰险，更让他感到恐惧。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弟弟们。舒尔哈齐低着头，用一根小木棍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嘴唇抿得紧紧的。雅尔哈齐和巴雅喇挤在一起，小脸上满是惶恐和不安，巴雅喇甚至悄悄抹了下眼睛。
这一刻，努尔哈赤忽然明白了。
他之前的犹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对“家”还抱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这里再怎么不好，也是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是弟弟们的容身之所。他害怕自己一走，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会彻底垮掉，弟弟们会失去最后的依靠。
但现在，在这冰冷的秋雨和肯姐刻薄的咒骂声中，他看清了。这个“家”，早己不是港湾，而是另一个需要挣脱的牢笼。留在这里，他保护不了弟弟们，只会让他们和自己一起，在这无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最终被彻底吞噬。
真正的保护，不是蜷缩在这里一起忍受，而是走出去，拼出一条生路！只有他变得强大，拥有了力量，才能真正地庇护弟弟们，让他们过上像样的日子！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和犹豫！
走！必须走！不能再有丝毫的动摇！
雨还在下，但努尔哈赤的心，却前所未有地坚定和清晰起来。他不再去计算土窖里的东西到底够不够，不再去反复想象路上可能遇到的种种危险。那些问题依然存在，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面对，去克服。
他看向窗外迷蒙的雨幕，目光仿佛己经穿透了这厚重的雨帘，看到了北方，看到了那条他必须踏上的征途。
是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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