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那包被贬得一文不值的皮货，努尔哈赤在喧闹的互市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周围的喧嚣仿佛隔了一层无形的膜，变得模糊而遥远。商贩们热情的吆喝，顾客们激烈的讨价还价，在他听来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挫败感像冰冷的泥浆，一点点淹没他的心。原来，自己视若珍宝、用命换来的东西，在这里根本入不了那些精明商人的眼。
他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靠着堆放货物的麻袋坐了下来，将头深深埋进膝盖里。疲惫、饥饿、脚上的伤痛，再加上这沉重的打击，几乎要将他压垮。他开始怀疑自己，不远千里，历尽艰险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无能和无知吗？
“喂！小子！别挡着道！”一个粗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努尔哈赤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不耐烦地瞪着他，他身后是几辆装载着沉重木箱的骡车。他连忙挪开身子，让出道路。
那壮汉骂骂咧咧地赶着车走了。努尔哈赤看着那沉重的骡车，看着车上那些不知装着何物的木箱，又看了看自己怀里那点轻飘飘的皮子，一种巨大的落差感再次袭来。
他失神地望着人来人往的市场，目光空洞。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视线被不远处一个摊位吸引。那是一个卖旧货的摊子，不像其他摊位那样整齐光鲜，东西堆得乱七八糟，有生锈的铁器、破损的陶罐、磨损的皮具，甚至还有一些不知从什么器物上拆下来的、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摊主是个头发花白、邋里邋遢的老头，正靠在一个破箱子上打盹，对来往的顾客爱答不理。
这种摊位，在这繁华的互市里，显得格外不起眼。
努尔哈赤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摊位角落，那里随意扔着几把锈迹斑斑、甚至有些残缺的旧腰刀。他的心猛地动了一下。虽然破旧，但那毕竟是刀！
他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走到那个旧货摊前。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把看起来相对完整的旧腰刀。刀身布满红褐色的锈迹，刀柄上的缠绳早己腐烂，但基本的形制还在，掂在手里，沉甸甸的，能感受到钢铁的质感。
“老……老丈，这个……怎么换？”努尔哈赤鼓起勇气，叫醒了打盹的老头。
老头睁开惺忪的睡眼，瞥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里的破刀，懒洋洋地伸出几个手指：“三张好皮子，或者等价的东西。”
三张好皮子？努尔哈赤心里盘算了一下，他全部的上等皮子加起来，或许刚够？但换了这把破刀，他还有什么？盘缠怎么办？回程的粮食怎么办？
他犹豫着，放下这把，又拿起另一把稍微短些的猎刀，这把锈蚀得更厉害，刀口还有几个明显的缺口。“那……这把呢？”
“两张皮子。”老头打了个哈欠。
还是太贵了。而且，这些刀的状态实在太差，就算拿到手，能不能用还是个问题，重新打磨修复也需要时间和工具，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和安稳的环境。
努尔哈赤失望地放下了猎刀。看来，连一把最破旧的刀，对他来说都是奢望。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努尔哈赤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堆积的旧货，忽然，他看到了混杂在破铜烂铁里的几块深灰色的、表面粗糙的石头。那石头他认识，是磨刀石！
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的脑海！
他重新蹲下来，拿起一块大小适中、质地看起来不错的磨刀石，问道：“老丈，这个怎么换？”
老头似乎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随意道：“一块皮子，或者二十个铜钱。”
这个价钱相对便宜很多。努尔哈赤心脏怦怦跳了起来。他强作镇定，又从那些旧腰刀里挑出那把锈蚀最严重、缺口最多的短猎刀——这把刚才老头只要价一张半皮子，因为他看起来实在不想要了。
“老丈，这把刀，加上这块磨刀石，我用两张山鸡皮跟您换，行吗？”努尔哈赤拿出自己包袱里品相最好的两张山鸡皮，那羽毛鲜艳完整，皮板鞣制得也软和。这种皮子虽然不如大型兽皮值钱，但做装饰品还不错，应该比那张破刀和磨刀石更受普通顾客欢迎。
老头看了看那两张颜色漂亮的山鸡皮，又看了看那把他嫌弃的破刀和不起眼的磨刀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他故作沉吟了一下，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行吧行吧，看你小子诚心，亏本换给你了！”
交易完成。努尔哈赤用两张在他现在看来“华而不实”的山鸡皮，换来了那把残破的短猎刀和一块磨刀石。他紧紧握着这两样东西，仿佛握着什么绝世珍宝。
他找到市场边缘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来，开始用力地用磨刀石打磨那把锈迹斑斑的猎刀。刺耳的“沙沙”声响起，铁锈和石粉簌簌落下。他磨得很专注，很用力，仿佛要将这一路来的所有委屈、不甘和愤怒，都倾注在这单调的摩擦声中。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手臂因为持续用力而酸痛，但他没有停歇。一下，又一下……渐渐地，黝黑粗糙的磨刀石表面，被磨出了一道道深色的痕迹，而猎刀上的锈迹也开始剥落，露出了底下暗青色的钢铁材质。
虽然刀口那几个缺口无法弥补，刀身也布满了磨损的痕迹，远不如新的腰刀光亮锋利，但至少，它不再是一块废铁了！它有了刀的形态，有了锋刃的雏形！
努尔哈赤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试了试刀锋，虽然还不够快，但己经能感受到那种金属特有的、令人心悸的锐利感。
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一首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带着疲惫却无比坚实的笑容。
他没有换到梦想中的新腰刀，但他用自己的方式，获得了一件属于自己的武器。这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这是他目前能做到的、最现实的选择。
他将磨得初步像样的短猎刀小心插在腰间，那块磨刀石也仔细收好。然后，他站起身，重新背起那个轻了一些的包袱，目光再次投向喧闹的市集。
这一次，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有迷茫和自卑，而是多了一份经过挫折洗礼后的沉静和韧劲。
哈达互市，我来了。咱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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