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子里有了那点热乎乎、实实在在的野薯垫底,屋里的气氛到底是不一样了。先前那种被饥饿和寒冷逼出来的、让人心头发慌的沉寂被打破了,虽然也算不上热闹,但总归多了点活泛气儿。巴雅喇大概是吃饱了身上暖和,又有了一点力气,不再像之前那样蔫蔫地缩着,开始在炕上摆弄他那几个磨得光滑溜的小石子,嘴里还哼着不成调子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童谣,咿咿呀呀的。
雅尔哈齐洗完了锅和木盆,又把溅到灶台边的水渍仔细擦干净。他做事有种超过年龄的稳妥,像个小大人。忙活完这些,他也没闲着,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努尔哈赤搭在炕头、那件被雪水和汗水浸透、此刻半干不干、皱巴巴硬邦邦粘着泥点的旧棉袍上。
“大哥,你这袍子……” 雅尔哈齐走过去,伸手摸了摸那冰凉的、湿硬的布料,小眉头又习惯性地蹙了起来,“这么潮着,穿身上非得生病不可。脱下来烤烤吧,还有这乌拉鞋,底子都快掉了。”
努尔哈赤正蹲在灶膛口,算计着剩下的柴火还能烧多久,闻言抬起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实在不成样子的衣袍,又看了看雅尔哈齐关切的眼神,心里一暖,点了点头:“嗯,是得拾掇拾掇了。”
他站起身,费力地将那件沉甸甸、冷冰冰的棉袍脱了下来。里面的单衣也是潮的,紧贴着皮肤,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可换洗的,只能靠身体慢慢焐干。他把棉袍递给雅尔哈齐,又坐回炕沿,脱下那双破得几乎要散架的乌拉鞋。鞋底前掌的地方,果然己经磨得快透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边缘都翻卷了起来,露出里面填塞的、同样湿漉漉的乌拉草。冷风毫不客气地从那破洞钻进来,怪不得脚趾冻得跟冰疙瘩似的。
雅尔哈齐接过棉袍,把它摊开,尽量离灶火近些的地方挂着,让那点微弱的热气能慢慢烘烤。然后,他又拿起努尔哈赤那双破乌拉鞋,左右看了看,小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这鞋,破得有点太厉害了。
一首没怎么说话的舒尔哈齐,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摸出个小小的、用旧兽皮缝制的袋子。袋子本身也磨损得厉害,边角都起了毛。他默默地从里面拿出几样东西:一根磨得发亮的骨针,一小卷颜色发暗、但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麻线,还有一小块灰扑扑的、不知道是什么皮子的边角料。
“用这个试试吧。” 舒尔哈齐把东西递过来,声音依旧不高,也没什么起伏,但那双看着努尔哈赤的眼睛里,却少了之前的疏离,多了点实在的关切,“这皮子虽然不成样,但好歹耐磨,垫在鞋底破的地方,兴许能多撑些日子。”
努尔哈赤有些意外地看了舒尔哈齐一眼。他这个二弟,性子是倔了些,有时候说话也冲,但心眼不坏,尤其是对着自家人。这针线皮子,估计是他自己平时不知道从哪儿捡来、攒下来的,这会儿倒派上了用场。
“嗯,好。” 努尔哈赤接过东西,没有多说什么感谢的话,兄弟之间,有时候不需要那些。他拿起那只破得更厉害的右脚的乌拉鞋,比划着那块灰扑扑的皮子,琢磨着该怎么下手。
缝补这事儿,他也会一点。阿玛和额涅走得早,家里大大小小的琐碎活计,逼得他不得不什么都学着干一点。但他的手艺实在算不上好,尤其是用这细细的骨针和麻线,去对付这又厚又硬、吸了水更是韧劲十足的乌拉鞋底和那块干硬的皮子。
他把皮子按在鞋底破洞的位置,用石片压出个大概形状,然后用柴刀小心地切割起来。皮子很硬,不好切,他费了不少劲儿,才勉强割下一块比破洞稍大一圈的补丁。接着,他拿起骨针,穿上麻线。手指因为白天的冻伤和劳累,还有些僵硬不听使唤,穿了好几次才把线穿过那小小的针鼻。
他开始缝了。第一针扎下去,鞋底又硬又涩,骨针需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顶进去。他咬着牙,使劲一捅,针尖穿透了鞋底和皮子,从另一面冒了出来。他笨拙地把针完全拉出来,然后再从另一面扎回去。针脚歪歪扭扭,大的大,小的小,深浅也不一,看起来十分粗糙难看。
缝了没几针,额头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这活儿看似简单,却极其耗费手劲和耐心。一不小心,针尖扎偏了,戳到了他按着鞋底的手指上,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他“嘶”地吸了口凉气,赶紧把手缩回来一看,指尖己经冒出了一个鲜红的小血珠。
“大哥!” 雅尔哈齐一首在一旁看着,见状连忙凑过来。
“没事。” 努尔哈赤把手指放到嘴里吮了一下,尝到一点腥甜的铁锈味。他摇摇头,表示不打紧,又拿起鞋和针线,准备继续。
“我来试试吧。” 雅尔哈齐伸出手,眼神里带着恳求。他看大哥缝得实在吃力,又扎了手,心里不忍。
丽娜来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努尔哈赤犹豫了一下,看着雅尔哈齐那双虽然瘦小、但比自己灵巧些的手,还是把鞋和针线递了过去。“小心点,这针利,鞋底也硬。”
雅尔哈齐接过东西,在炕沿上坐好,把破鞋放在腿上,学着大哥的样子,拿起骨针,小心翼翼地开始缝起来。他的手确实比努尔哈赤要灵巧一些,下针也稳,虽然针脚依旧谈不上美观,但至少均匀了不少,速度也快了些。他抿着小嘴,神情专注,眼睛紧紧盯着手里的活计,仿佛在完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努尔哈赤在一旁看着,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欣慰的是弟弟懂事,能帮把手了;酸楚的是,本该无忧无虑玩耍的年纪,却要跟着自己操心这些生存的琐碎。
舒尔哈齐也没走开,他靠在炕边的土墙上,双臂抱在胸前,默默地看着雅尔哈齐飞针走线。看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点这个年纪特有的、故作老成的评判味道:“线脚得再密实点,不然不抗磨。拐角的地方,多回一针,牢固。”
雅尔哈齐抬头看了二哥一眼,没说话,但手上却依言放慢了速度,在鞋底边缘和拐角的地方,特意多缝了几针。
巴雅喇也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放下手里的小石子,爬过来,趴在雅尔哈齐腿边,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那根骨针在破鞋和皮子之间穿来穿去,小嘴巴微微张着,看得入了神。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听得见麻线穿过皮革时发出的“索索”声,以及灶膛里柴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一种不同于吃饭时的、另一种形式的温暖,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流淌。那是兄弟之间无需言说的协作,是共同面对生活艰辛时,自然而然生发出来的依靠和扶持。
努尔哈赤看着三个弟弟——专注缝补的雅尔哈齐,在一旁看似随意却暗中关注的舒尔哈齐,还有懵懂好奇的巴雅喇——心里那份因为生活重压而时常感到的孤独和疲惫,似乎被冲淡了许多。他不是一个人,他有弟弟们。他们或许还小,还需要他的庇护,但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地让这个家维持下去,让彼此感受到温暖。
雅尔哈齐的手艺毕竟生疏,缝补这样费力气的活儿,时间一长,小手也难免酸痛。他偶尔会停下来,甩甩手腕,然后又继续。额头上也见了汗。
努尔哈赤伸手过去:“歇会儿吧,我来。”
雅尔哈齐却摇摇头,固执地说:“快好了,大哥,我能行。” 他咬咬牙,加快了速度。
终于,最后一针穿过,打结,咬断线头。一只虽然打着难看的、歪歪扭扭的灰色补丁,但破洞总算被严严实实盖住了的乌拉鞋,呈现在大家面前。
雅尔哈齐长长地舒了口气,把鞋子举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努尔哈赤:“大哥,你看……缝得不好看。”
努尔哈赤接过鞋子,用手摸了摸那粗糙的、凸起的针脚和补丁,又掂了掂分量。补丁很结实,应该能顶一阵子。他抬起头,看着雅尔哈齐那带着汗珠、有些疲惫却亮晶晶的眼睛,由衷地说:“好看,缝得很好,很结实。这下又能穿好些日子了。”
得到大哥的肯定,雅尔哈齐脸上露出了腼腆而开心的笑容。
舒尔哈齐也凑过来看了看,撇了撇嘴,似乎想挑点毛病,但最终只是淡淡地说:“嗯,还行,比大哥刚才那几下子强点。”
巴雅喇也伸出小手,摸了摸那只“新”鞋子,仰起脸对努尔哈赤说:“大哥,穿上,不冻脚!”
努尔哈赤心里暖融融的。他把还有些潮湿的乌拉草重新塞进鞋里,然后小心翼翼地穿上这只刚刚被弟弟用心缝补好的乌拉鞋。脚踩下去,补丁的位置有些硬,硌着脚底,感觉怪怪的,但那破洞确实被堵住了,冷风再也钻不进来了。
另一只鞋破得没那么厉害,努尔哈赤自己拿着针线,在雅尔哈齐的“指导”和舒尔哈齐偶尔的“点评”下,也勉强缝了几针,算是加固了一下。
等到两只鞋都处理好,挂着的棉袍也被灶火的余温烘得半干,摸上去不再那么冰手潮湿时,外面的天色己经彻底黑透了。寒风依旧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呼啸,但屋子里,因为有了这点亲手缝补起来的温暖,似乎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努尔哈赤把烘得半干的棉袍重新穿上身,虽然还是硬邦邦的不太舒服,但至少有了点暖意。他踩了踩脚上打着补丁的乌拉鞋,看着围在身边的三个弟弟,心里默默地想:
日子是难,但只要兄弟齐心,手脚不懒,总能一点点把破漏的地方补上,总能在这冰冷的世道里,找到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点点暖和气儿。
这针线缝补的,不只是一双破鞋,更是他们兄弟之间,相依为命、共度时艰的那点念想和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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