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江穗儿就牵着江大壮往溪边走。昨夜那笔银子入了库，账本也记清了，但她没在屋里多待。粮仓的事稳了，可人心还没定。她得让村里人看见，江家不只是会囤米赚钱的主，还能站得首、行得正。
江大壮蹦跳着跟在后头，脚上那双新布鞋是前日何春花连夜赶出来的，鞋底纳得厚实，踩在土路上一点声响都没有。他手里攥着个空竹筒，是打算沿溪灌水带回家的。走到半道，江穗儿忽然停步，指着溪岸几块歪斜的青石：“那几块石头，是你爹昨天搬来的。他说雨季快到，怕有人滑下去。”
江大壮仰头看她：“咱们是不是该再垫些？”
她点头：“回头我找村正说一声，列个工钱单子，从作坊里支。”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声尖利哭喊：“救命！娃掉水里了——！”
两人同时转头。百步开外的浅滩处围了一圈人，有个妇人瘫坐在岸边拍地嚎哭，手指着湍急的水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男童在水中扑腾了几下，被一股暗流卷向深潭边缘，脑袋一沉一浮，眼看就要没顶。
江大壮脸色一变，甩手把竹筒扔在地上，拔腿就冲了过去。
“慢着！”江穗儿喝了一声，但他己经跃下河岸，一头扎进水里。
她立刻追上去，在岸边站定。水流浑浊，夹着落叶和碎草，江大壮的身影在水下晃了两晃，忽然从下游冒头，一只手死死抓着那孩子的衣领，另一只手奋力划水。岸边几个男人还在迟疑要不要下水，江大壮却己拖着孩子靠了岸。
众人七手八脚把两个孩子拉上来。那溺童嘴唇发紫，蜷在地上干呕，江大壮跪在一旁喘气，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上，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汗。
江穗儿蹲下身，从腰间碎布包里抽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布巾，轻轻盖在溺童胸口，又扶起他的肩膀让他侧躺。“别捂嘴，让他吐。”她说得平静，“谁家有姜？煮一碗热水，加点盐。”
人群里有个老妇应声而去。江穗儿抬头扫了一圈，见王桂香站在外围，两手叉腰，嘴角撇着，正低声对身边人嘀咕什么。
不一会儿，村正拄着竹杖慢慢走来。他年岁大了，背有点驼，但眼神清亮。他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孩子，又瞧了瞧江大壮，点点头：“这小子，胆子不小。”
江大壮低头搓着手，声音细如蚊呐：“我……我就想着，不能看着他淹死。”
村正抬高声音：“今日这事，全村都瞧见了。江家小子不顾自身安危，跳水救人，是真仁义！我以村正之名，授‘仁义少年’匾额一块，三日后挂于其家门楣之上，供后生效仿！”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小声议论：“江家这阵子运道旺啊，先是卖粮赚大钱，现在又出个英雄崽。”也有人附和：“人家救的是命，可不是光靠运气。”
王桂香冷哼一声，往前跨了半步：“什么英雄？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我家二牛要肯下水，早把他捞上来了，还轮得到这病秧子的弟弟？”
这话一出，周围安静了些。
江穗儿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怒意，也没有争辩的意思。她只是朝人群里看了一眼，然后提高了嗓门：“婶子说得有趣。可我弟跳下去的时候，您家二牛就在岸边站着，亲口说‘别管他，淹死了也活该’——这话，可是当着好几个人的面说的。”
众人目光刷地转向二牛。那小子脸皮粗糙，眼神躲闪，嘴里嘟囔着：“我没说……”
“我说了！”一个细弱的声音突然响起。
所有人回头。江小莲站在几步外，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发颤，却一字一句清楚：“我哥……真的这么说的。他还推了我一把，不让我去喊人。”
现场一片哗然。
王桂香猛地扭头，扬起巴掌就要扇过去。江穗儿一步上前，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不大，却稳稳地拦住了那一击。
“婶子。”她语气平缓，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您要是想打孩子，我不拦您。可若让我知道您在家动手打她，闹出了伤，我是不介意去县衙走一趟的。如今我家有银有钱，供得起讼师，也请得动医婆验伤。”
王桂香瞪着她，手臂僵在半空，脸色由红转青。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江穗儿松开手，退后半步：“救人的是我弟，不是我。但我做姐姐的，总得护着家里人，是不是？”
没人再说话。
村正默默看了她们一眼，转身时脚步比来时轻快了些。临走前，他停下，对着江穗儿点了下头。没说话，但那意思明白。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路过江大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有个老太太塞了块烤红薯在他手里；还有个汉子递来一条干裤子，说：“换上吧，别落下病根。”
江穗儿蹲下身，把那块湿透的布巾收进包里。她摸了摸江大壮的头，发现他在抖。
“怕了？”她问。
他摇头：“不怕。就是……没想到那么冷。”
她笑了笑：“你做得对。”
远处，王桂香拉着二牛和江小莲往回走。江小莲走得慢，频频回头。经过江家院墙时，她悄悄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是前日江穗儿塞给她的香胰子。她低头看了看，又紧紧攥住，塞回袖中。
江大壮靠着姐姐站起来，忽然说：“姐，咱娘肯定高兴坏了。”
江穗儿望着村口方向。风从北面吹来，带着湿气，树梢开始晃动。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贴着山脊滚下来。
她没答话，只是把手探进碎布包，指尖触到一件新东西——昨夜系统刷新出的小巧铜器，冰凉光滑，表面刻着细密纹路。她没拿出来，只在包里轻轻了一下。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个村妇慌慌张张跑过来：“江姑娘！我家娃醒过来了，说谢谢你家弟弟！可……可刚才大夫看了，说孩子呛了脏水，恐怕要烧起来，能不能……再借那块布巾用用？说是擦身子能防寒？”
江穗儿抽出包里的布巾，递过去：“拿去吧，用完洗净晾干，不用还。”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江大壮仰头看她：“那不是只剩一块了吗？”
“够了。”她说，“明天还能兑新的。”
风更大了，吹得她额前碎发乱飞。她抬眼望天，看见第一滴雨落在溪面上，砸出一个小坑，转瞬就被流水吞没。
第二滴雨落在她手背上，凉得刺骨。
她握紧了腰间的布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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