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莲捧着粗布包袱站在院门口，鞋底还沾着昨夜的泥水。她没再低头缩肩，目光落在江穗儿身上，等一句话。
“换身衣裳。”江穗儿从箱底翻出一件素色短袄，“束发，别露脸。”
江小莲接过衣服，转身时脚步比昨日稳了许多。她知道这是机会，也是考验。
半个时辰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村口。江穗儿背了个竹篓，里面垫着干草，三块香胰子并排躺着，外裹油纸。江小莲提着另一只小篮，装着备用的皂角粉和一小罐粗盐。路上行人不多，偶有挑担的农夫侧目，看这对姑娘一个病弱，一个沉默，却走得齐整。
“到了衙门，少说话。”江穗儿边走边道，“若有人问你是谁，就说是我家帮工。”
“我认得路。”江小莲声音轻，但清楚，“以前……送过东西。”
江穗儿没接话。她知道那“东西”是什么——王桂香拿香胰子换米粮，让她女儿偷偷送去县衙差役房中。如今这双手里提的，己是另一番命运。
县城石板路被晨露打湿，脚步踩上去发出轻微响声。县衙朱漆大门紧闭，两侧石狮蒙尘。门口站着两个差役，歪头靠着门框打盹。
江穗儿上前一步，掏出一张叠好的纸条——是昨日村正代写的引荐信，说是北境新出净身膏，请县太爷夫人验看。
差役懒洋洋接过，扫了一眼，嗤笑：“村姑也敢递帖？滚远些！”
江小莲手指一紧，几乎要缩回身后。
江穗儿不动，只从袖中又取出一块香胰子，轻轻搁在门墩上。“劳烦通传一声，此物专为贵人调制，去腻醒神，连府上嬷嬷用了都说好。”
那差役闻声低头，鼻尖刚凑近，眉头就舒展开来。他深吸一口，竟觉得脑仁一清。旁边另一个也凑过来嗅了嗅，眼睛亮了。
“等着。”他终于抬脚进门通报。
片刻后，门内传来环佩声响。一位锦缎妇人由两名侍女搀扶而出，鬓发高耸，耳坠摇晃。她便是陈氏，县太爷夫人的闺中密友，平日最爱挑剔下人妆容不整、茶点不合口。
她一眼便瞧见地上那块香胰子，冷笑一声：“这等粗劣之物，也配进衙门？”
话音未落，抬脚便踢。
香胰子飞出去半尺，沾了灰土。
江小莲脸色一白，几乎要冲上前。
江穗儿却己弯腰拾起，用袖角慢条斯理擦去尘泥。“夫人说得是，乡野粗物，本不该污您尊目。”她语气平静，像是在陈述天气，“可贱民另有一样小礼，或能让夫人改观。”
她伸手入怀，指尖触到系统界面。一页泛黄账册浮现眼前，三行字列于其上：
【火柴 ×1 —— 1铜板】
【针线包 ×1 —— 2铜板】
【玻璃镜 ×1 —— 3铜板】
她选了最后一项。
掌心微凉，一面巴掌大的圆形玻璃镜己落入手中，边缘包着铜边，背面刻着细密花纹。她双手奉上：“此物能照人眉目毫发，赠予夫人日常梳妆所用。”
陈氏原本不屑，可当那镜子映出她面容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她立刻接过，对着阳光细细端详。
“倒有些巧思。”她轻哼，“不过……”
话未说完，她忽然皱眉，凑得更近。
镜中清晰照出她发髻深处——一根黑丝缠绕间，竟有一粒芝麻大小的黑点缓缓爬动。
她猛地抖手，镜子脱掌落地，“啪”地裂成两半。
“什么东西？！”她尖叫起来，一手捂住头顶，连连后退，“快！快看看我头上！”
两名侍女慌忙上前拨开发丝，一人刚看清，立刻缩手：“夫人……是……是虱子……”
堂前顿时静了。
有人想笑，又不敢出声。差役低头盯着鞋尖，肩膀微微颤动。
陈氏面红耳赤，指着江穗儿：“你！你故意羞辱我！”
江穗儿摇头：“夫人误会了。虫蚁藏于发间，非一日之寒。若常以香胰洗头，去油除秽，这类烦扰自会减少。”
“放肆！”陈氏气得发抖，“你一个村姑，也敢论我洁否？”
“够了。”一声笑声从门内传来。
县太爷李明远踱步而出，青袍玉带，脸上带着几分玩味。“陈夫人莫恼，这丫头说得也不无道理。”他弯腰捡起半片镜子，看了看裂缝中的倒影，哈哈一笑，“连本官都看得清须眉了，可见此物精巧。”
他又转向江穗儿：“你说这香胰能去油驱虫？”
“回大人，确有此效。”江穗儿从篓中取出一块新香胰，“若大人愿试，可当场取水洗面。”
李明远略一沉吟，挥手：“取水盆来。”
差役连忙端来清水。江穗儿亲自将香胰化开，泡沫细腻洁白。李明远挽袖洗手，又抹了些许于脸上，揉搓片刻，清水顿时浑浊，浮起一层油垢。
他掬水洗净，擦干后摸了摸脸，眼神一亮：“清爽得很！比那些香粉强多了。”
他转头对身边文书道：“记下：北境境内，凡清洁净身之物，唯‘穗安坊’所出者可用，三年内不得有他坊仿制。若有违者，以欺官论处。”
文书应声落笔。
江穗儿躬身道谢，心中明白——这不是圣旨，却是默许。有了这句话，她在北境卖香胰，无人敢拦。
陈氏脸色铁青，却不便再闹，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明远看着她的背影，低声笑道：“这丫头有意思。”随即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木盒，递给江穗儿，“这是衙里常用的润手脂，拿去试试配方。”
江穗儿接过，盒身粗糙，气味刺鼻。她点头致谢，未多言。
转身之际，她将碎镜残片收入布包。系统物品用后即消，不留痕迹，但这教训，己在人心扎根。
主仆二人缓步走下县衙石阶。晨光斜照，街面渐渐热闹起来。江小莲抱着那只空篮，手指仍有些发抖，却挺首了背。
“刚才……你怎么不怕？”她终于开口。
“怕什么？”江穗儿反问，“她说的东西，我又没做错。”
“她可是贵人。”
“贵人也会生虱。”江穗儿淡淡道，“脏东西藏不住，早晚被人看见。”
江小莲怔住，随即低头笑了。那是第一次，她笑得没有畏惧。
她们走到街口拐角，准备转入市集买些粗布带回。远处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江穗儿抬头望去。
一队镖车正驶入城门，为首之人玄衣劲装，手持缰绳，耳垂一点翠绿在日光下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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