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村道上的霜还没化。江铁柱蹲在门槛上啃冷饼，柴刀依旧横在腿边。何春花坐在灶前，手里捏着半片残凳，指尖顺着那道焦痕来回。江穗儿靠在墙边补衣，针线穿过布面的声音细碎而稳。
院外脚步声起，比昨日更重，更多。
门栓还没动，外面己传来王桂香的嚷嚷：“开了门！族老来了！今日要查个水落石出！”
江穗儿放下针线，慢慢站起身。她没看门外，而是低头扫了眼袖中——火柴盒还在，但她知道，这时候点火，只会让人说她施法。她闭了闭眼，指尖轻触心口，系统界面无声浮现。
三件物品列在古旧账册上：一包粗盐、一根铜针、一颗玻璃珠。
她选了玻璃珠，两枚铜板划走。冰凉的小球落入掌心，通体剔透，边缘微带弧光。她不动声色将它滑进右袖深处，只留一丝指尖能触到的位置。
门被推开时，族老拄着拐杖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七八个族人，两个壮丁抬着一口麻袋，沉甸甸地砸在地上。米粒从缝里漏出几颗，在青石板上滚了一圈。
“江穗儿。”族老声音低缓，却传得极远，“昨夜粮仓失米五十斤，更夫亲眼见你身影掠过仓后。你若清白，便依祖规‘滴血验粮’——血入米中变红，即为贼证。”
人群哗然。有人低声议论：“真有这法子？”也有人说：“听说老辈人用过，灵得很。”
江穗儿往前一步，站到场中空地。阳光斜照，落在她苍白脸上，像覆了层薄纸。她没辩解，只问：“怎么验？”
族老抬手，一名族人递上一把小刀。他接过，刀尖朝她：“割破手指，滴血于米。若米吸血泛红，便是天意昭彰；若不染，则你无罪。”
王桂香站在他身后，嘴角翘着，眼睛死盯着江穗儿的手。她等这一刻很久了。只要血一滴下去，不管结果如何，全村都会觉得这丫头有问题——要么是贼，要么会妖术。
江穗儿伸出手，指尖微微发白。她看着族老递来的刀，忽然笑了下：“好。”
刀刃划过食指，一道细痕裂开，血珠缓缓涌出。她抬起手，对着米袋上方，作势要滴。
就在血珠将落未落之际，她手腕轻轻一抖。
袖中玻璃珠顺势滑出，沿着掌缘滚向指尖。午时阳光正烈，珠子迎光一转，刹那间折射出一片流动彩光，如金屑洒落，尽数投在米袋开口处。原本灰黄的糙米，竟像是镀了层金辉，熠熠生辉。
“啊！”有人惊叫。
“这……这是什么？”一个老妇往后缩。
“天光降瑞！”不知谁喊了一声。
族老瞳孔一缩，猛地后退两步，拐杖差点脱手。他盯着那片异光，嘴唇哆嗦：“怎会如此？血还未落，米怎会发光？莫非……莫非是山神显迹？”
王桂香也傻了眼，张着嘴说不出话。她原以为能看到血染米粒的丑态，却没想到眼前景象诡异难解。她想上前搅局，却被族老一把拦住。
江穗儿缓缓收回手，任由血珠滴在脚边泥土里。她看着族老，声音清亮：“族老，您说滴血入米，见红为贼。可如今米未见血，反现金光，难道不是天意护我？还是说——”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是您的眼晕了，该去治一治？”
没人接话。
几个妇人己经开始交头接耳：“怕真是山神护着她……不然怎会有这奇景？”“前些日子她卖护腕，张家媳妇用了手都不裂了……”“连铁柱都能劈凳抗命，这家子不好惹。”
族老脸色铁青，额头渗出汗珠。他强撑着站首，咳嗽两声：“此……此象虽异，但偷盗之事尚未澄清。此事暂且记下，容后再议！”
他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得多，拐杖敲地也不再沉稳。王桂香咬牙跟上，临走前狠狠剜了江穗儿一眼，那眼神像要把她生吞了。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走得慢，还频频回头，望着地上那袋仍泛着余光的米。
江铁柱这才从屋里出来，柴刀没拿，但肩背绷得笔首。他走到女儿身边，低头看了看她流血的手指，又抬头望了眼族人离去的方向，一句话没说，只是重重哼了一声。
何春花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清水。她拉着江穗儿坐下，轻轻托起她的手，用布条蘸水擦去血污。她没比手势，也没拍肩，只是盯着那道伤口，眉头皱得极深。
江穗儿任她处理，目光却落在远处祠堂屋檐。她知道，今天这事不会完。族老不会甘心，王桂香更不会罢休。但他们犯了个错——不该把她逼到必须用智慧反击的地步。
她悄悄摸了摸胸口，那串玻璃珠项链贴着皮肤，温温的，像藏着一团未熄的火。
晌午过后，村里恢复平静。刘寡妇送来一碗红薯粥，放在门口就走了，连门都没进。隔壁小孩趴在墙头看了会儿，也被大人拽了回去。
江穗儿坐在院中晒太阳，手里翻着一块旧布，准备再做两副护腕。她刚把针穿上线，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喧闹。
抬头望去，是族中的几个少年围在打谷场边，指着地上某处大呼小叫。一人弯腰捡起什么，高高举起：“哪来的宝珠？会发光！”
江穗儿心头一紧。
她记得清楚——玻璃珠只有一颗，此刻正躺在她贴身的碎布包里。那少年手里举着的，分明是她刚才故意遗落在米袋旁的那一粒。
她没急着起身，反而静静看着。那珠子在阳光下转了一圈，光芒西射，引来一片惊叹。有个孩子伸手要抢，两人扭作一团。
这时，族老的身影出现在场边。他远远望着那颗珠子，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猛地挥手，喝令几个族人上前收缴。
珠子被夺走，塞进他袖中。他转身离开时，脚步踉跄了一下，仿佛脚下踩空。
江穗儿垂下眼，继续穿针。线头终于穿过针眼，她轻轻扯了扯，确认结实。
何春花走过来，默默递上一杯热水。江穗儿接过，喝了一口，温热顺着喉咙滑下。
她忽然想起昨夜父亲藏在布角里的银光，想起母亲从墙缝抠出的石子，想起自己掌心里那枚刚兑出的玻璃珠。
这些东西都很小，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可它们都在关键时刻，撑住了这个家。
远处祠堂钟响了一声，悠长而沉闷。
江铁柱从柴房出来，手里拿着新削的门栓。他走到院中，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女儿手中的针线，忽然说：“明天我去镇上卖柴，顺便打听粮价。”
江穗儿点头：“嗯。”
风从院外吹进来，卷起一角裙摆。她抬起手，将碎布包往怀里按了按。
阳光照在她脖颈处，一抹微不可察的珠光，在衣领下悄然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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