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陋室谈忧思
桂林城西的简陋宅院，墙头上爬满了翠绿的爬山虎，藤蔓蜿蜒缠绕，将斑驳的青砖遮去大半，只在缝隙间露出些许灰白。夏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正撞见洪深蹲在院里的石磨旁，石磨上积着薄薄一层灰尘，显然有些时日未曾使用。他手里攥着半截铅笔，笔尖己经磨得有些钝了，在一张皱巴巴的稿纸上胡乱涂抹。稿纸上的字迹潦草不堪，有些地方被墨水浸透成一团黑渍，有些地方又被划得乱七八糟，墨痕纵横交错，像极了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绪。
“洪兄，又在琢磨剧本？”夏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生怕惊扰了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洪深。他将手里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油纸包还带着余温，里面是刚从街头老字号“桂香斋”买的桂花糕——这是洪深平日里最爱的点心，清甜软糯，带着浓郁的桂花香。可此刻石桌上的糕点早己凉透，表面甚至结了一层细小的冰晶，洪深却连看都没看一眼，仿佛那只是一堆无关紧要的石块。
洪深缓缓抬起头，眼里布满了血丝，像干涸的河床裂开的纹路，下巴上的胡茬又粗又密，泛着青黑色，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将手中的稿纸狠狠揉成一团，手臂用力一甩，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随手扔进墙角的草堆，草堆里还散落着好几个类似的纸团，都是他这些天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的废弃手稿。“琢磨又有什么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反复磨过，每一个字都透着深深的绝望，“写出来的剧本，连演的地方都没有。剧场被炸了，演员散了，长沙一把火，把我最后的念想都烧得干干净净！”
夏衍在石凳上坐下，石凳冰凉，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寒意。他拿起一块桂花糕递过去，糕点的香气萦绕在鼻尖：“先吃点东西，空着肚子想不出好东西。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要是垮了，谁来写那些唤醒人心的剧本？”见洪深没有接，他又接着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长沙大火烧了两万多无辜同胞，烧了我们苦心经营的文化阵地，烧了多少人的家，换做谁都受不了。可你不能就这么放弃啊，我们的笔，就是对抗日军的武器，虽然没有枪炮那么锋利，却能刺穿敌人的谎言，唤醒沉睡的民众。要是连我们都缴械投降了，谁来为那些死去的同胞发声？”
洪深终于伸出手，接过桂花糕，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手里反复，糕点的碎屑从他的指缝间掉落。“唤醒民众？”他自嘲地笑了笑，笑声里满是悲凉，“我写了《飞将军》，控诉日军的暴行；写了《汉奸的子孙》，揭露汉奸的无耻；演了一场又一场，台下的观众哭了一次又一次，可结果呢？日军还不是照样打过来，占领我们的城市，屠杀我们的同胞？国民党还不是照样搞‘焦土抗战’，烧我们自己的房子，害我们自己的百姓？他们烧的不是日军的粮草弹药，是我们中国人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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