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爷那包用旧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腊肉和一小袋花生米，简首像沙漠里的甘霖。
腊肉我只切了薄薄一小片，切成细丁，跟最后一点干豆角一起炒了，那咸香浓郁的滋味在嘴里炸开时，我差点感动得哭出来。平安也分到了几颗拌在饭里的腊肉丁，吃得尾巴摇成了电风扇，吃完还把碗舔了三遍，意犹未尽。
花生米更是宝贝，我数着颗数吃，偶尔嚼一两颗，满口生香，感觉枯燥的味蕾都被唤醒了。陈大爷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沉甸甸地压在我心里，也化成了更坚定的动力。
后院那几棵饱经风霜的苗，在经历了停滞和打击后，似乎也终于缓过了那口气。
玉米苗开始奋力拔节，虽然速度慢得像电影慢放，但茎秆确实在一点点变粗、变高，层层包裹的叶片也舒展开来，颜色由浅绿转为更深沉的墨绿，显得皮实了许多。最让人惊喜的是，在植株顶端，开始抽出细小的、穗状的东西。
“这是雄穗，”陈大爷隔着栅栏，眯着眼指给我看，“要吐粉了。”
南瓜苗的变化更明显些，匍匐的茎蔓向着周围有限的空地延伸，肥厚的叶片像一把把小伞。在叶柄根部，开始冒出一个个小小的、嫩黄色的花骨朵。
“看见没？有花就有希望。”陈大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过这花，还得分公母。”
他给我科普，南瓜是雌雄同株异花植物。雄花只负责提供花粉，雌花下面带着个小小的、未来会膨大成南瓜的“子房”。需要把雄花的花粉，传到雌花的柱头上，才能结果。
“这活儿，在以前，是蜜蜂蝴蝶干的。现在嘛……”陈大爷看了看空旷冰冷、连只苍蝇都见不到的后院，摇了摇头，“得咱们自己动手了。”
于是，我和陈大爷，两个在末世里挣扎求生的业余农民，开始研究起了人工授粉这门技术活。
这比抡镐刨地更需要耐心和精细操作。
首先得识别花。雄花的花柄细长，雌花的花柄短粗，下面带着那个迷你小南瓜。这倒不难。
难点在于时机。南瓜花通常只在清晨短暂开放，我们必须赶在花瓣展开、花粉成熟的最佳时机下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闹钟吵醒。裹上衣服，拿着陈大爷给我的一根用鸡毛自制的“授粉笔”（其实就是一根小木棍一头粘了几根柔软的羽毛），和一个干净的小碟子，蹑手蹑脚地来到后院。
寒气刺骨。雄花的花苞己经微微张开，露出里面金黄色的、绒絮状的花药。我小心地用授粉笔轻轻刷过花药，看到笔尖的羽毛上沾满了金黄色的粉末。
然后，找到旁边一朵刚刚开放的雌花，将那沾满花粉的羽毛，轻轻地点在雌花中心那、带有粘性的柱头上。动作要轻，要均匀，不能伤了娇嫩的花器。
整个过程像是在做微雕，手指冻得僵硬，必须全神贯注。平安跟在我脚边，好奇地看着我对着花朵“动手动脚”，大概觉得这比刨地文明多了，但也无聊多了。
玉米的授粉相对简单些。等玉米顶端的雄穗完全抽出，在风中摇曳，散发出大量淡黄色的花粉时，我们需要摇晃植株，或者用授粉笔扫下花粉，让它们飘落到下方从叶腋间抽出的、带着细长丝状柱头的雌穗（就是未来的玉米棒子）上。
这活儿需要点运气，风大了会把花粉吹跑，风小了花粉落不下去。
我和陈大爷分工合作。他负责观察和指挥，我负责具体操作。我们像两个蹩脚的媒婆，小心翼翼地撮合着这些不会说话的生命完成繁衍后代的大事。
“东边那棵玉米，雄穗散粉了，快！”
“那朵雌南瓜花开了，柱头正鲜亮，赶紧授粉！”
“动作轻点！对，就这样……”
冰冷的后院里，回荡着我们压低声音的交流。来福和平安成了唯一的观众，它们并排蹲在门口，看着我们这两个两脚兽在熹微的晨光中，进行着这项看似荒谬却又无比严肃的仪式。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重复着这项枯燥而充满希望的工作。
效果并非立竿见影。有些授过粉的雌花，花谢之后，下面那个小鼓包并没怎么长大，慢慢就黄化脱落了。第一次看到这种情况时，我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失落。
“正常，”陈大爷依旧淡定，“不是每次授粉都能成功，就像不是每个蛋都能孵出小鸡。有成的就行。”
他的淡定感染了我。是啊，哪能事事如意。
果然，几天后，我在一株南瓜蔓上，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小家伙。那个在雌花凋谢后留下的、指甲盖大小的小鼓包，没有萎缩变黄，反而颜色变得更加青翠，表面光滑，似乎在以一种极其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开始膨大！
“大爷！快看！这个……这个好像成了！”我激动地压低声音喊道，生怕惊扰了它。
陈大爷快步走过来，弯腰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最舒展的笑容：“嗯！是成了！好！好！”
我们又去检查玉米。几棵玉米植株中部，那被层层苞叶包裹的雌穗，顶端的丝状柱头在成功接收花粉后，己经从鲜艳的红色逐渐转变为枯萎的褐色，这意味着授粉成功，里面的籽粒开始发育了！
虽然成功的比例不高，十朵雌花可能只成一两个果，七八个玉米穗可能只有三西个发育良好，但这己经足够让我们欣喜若狂。
那小小的、开始膨大的南瓜，那逐渐起来的玉米苞，不再是普通的植物器官。
它们是希望凝结成的实体。
是我们用最笨拙的方式，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关于未来的承诺。
看着那些在冰雪背景下顽强生长、孕育果实的植株，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生命力量的磅礴与不屈。
躺平？
不，我刚给这冰封世界，当了一把蹩脚却又成功的月老。
看着那些开始孕育果实的生命，我觉得，这末世，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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