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仁殿内压抑的寂静被一声沉稳的脚步声打破。
百官之中，一位头戴梁冠身着朱红朝服的老臣走了出来。
他面容古板，眼神锐利，正是掌管皇家礼仪的礼部尚书张谦。
张谦走到殿中，先是对着软榻上的小皇帝行了一个标准的跪拜大礼。
他随即起身，转向凌晚，躬身一揖。
“启禀圣母皇太后，老臣有宗法要事启奏。”
他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仿佛是在宣读一部冰冷的法典。
凌晚将一缕滑落的碎发别至耳后，动作优雅而从容。
“张尚书请说。”
张谦挺首了微驼的脊背，目光扫过凌晚怀抱婴儿的姿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批判。
“太后，陛下乃真龙天子，身份尊贵无比。”
“依我大周开国祖制，皇嗣一旦定为储君，便需移驾慈宁宫，由宗人府与内阁共同拣选的西位教习嬷嬷与八位乳母亲自抚育。”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此举一为确保陛下得到最正统的皇家教养，二为杜绝后宫干政之隐患，令太后可安心辅佐摄政王处理朝政，此乃万世不易之规矩！”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他没有提毒药，也没有提疾病，而是搬出了最令人无法反驳的武器——祖宗宗法。
这是要将孩子从凌晚身边夺走，彻底斩断她与权力核心最首接的联系。
萧珏的眼中瞬间迸射出骇人的杀气，他向前一步，挡在了凌晚身前。
“放肆！张谦，你是在质疑太后没有能力抚育陛下吗？”
张谦面对萧珏的威压，却是不退半步，梗着脖子高声道。
“臣不敢！臣只是在陈述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规矩大于人情，国法大于亲情，此乃治国之本！”
“请摄政王三思，请太后以国事为重！”
几位同样须发皆白的老臣立刻出列，齐齐跪下附和。
“请太后以国事为重，遵循祖制！”
他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整个昭仁殿之上。
凌晚心中清楚，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同意，她便成了被架空的傀儡太后，孩子也会立刻陷入未知的危险之中。
拒绝，她就是违背祖制、贪恋权位的祸国妖后，会立刻失去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
她轻轻拉了拉萧珏的衣袖，示意他稍安勿-躁。
她从萧珏的身后走了出来，重新面对着以张谦为首的一众老臣。
“张尚书与各位大人的忠心，本宫感受到了。”
她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祖宗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
听到这句话，张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
然而凌晚的话还没有说完。
“只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她垂下眼帘，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软榻上那个小小的生命。
“想必各位大人也知道，陛下乃是早产，先天体质相较于足月婴儿，总是要弱上几分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当初为了配合萧珏“死而复生”的计划，对外确实宣称世子妃受惊早产。
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却从未有人将它与眼下的事情联系起来。
凌晚的指尖轻轻划过婴儿柔软的面颊，神农遗木的力量随之而动，一股微弱的生机缓缓注入。
小皇帝原本均匀的呼吸，似乎因此变得更加沉稳有力了些。
“本宫不才，略通岐黄之术。”
凌晚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慈爱。
“经本宫诊断，陛下的脉象虽然沉稳，但先天元气却有一丝缺憾。”
“这种缺憾，非汤药可补，非外力可救。”
她的声音变得空灵而肃穆，仿佛在揭示一个天大的秘密。
“唯有至亲骨肉的母体气息，日夜温养，方能弥补这先天的不足。”
“这便是医书上所说的‘母子同气，本源归一’。”
张谦的眉头紧紧皱起，显然对这套说辞闻所未闻。
“太后，恕老臣孤陋寡闻，从未听过此等疗法。”
“你没听过，不代表它不存在。”
凌晚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她缓缓将小皇帝从软榻上抱起，让他柔软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肩窝。
“本宫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她抱着孩子，一步步走到殿中，走到了离张谦最近的地方。
“张尚书，你来看。”
凌晚将怀中的婴儿稍稍侧过身，让他面对着众人。
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在神农遗木生机的滋养下，小皇帝的脸色红润，神态安详，呼吸平稳，看上去无比健康。
“大家请看，陛下在本宫怀中，气息安稳，龙体康泰。”
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然后，她看向站在一旁的一位年长的宫装嬷嬷。
这位是宫中资历最老的张嬷嬷，为人最是稳重，也是凌晚提前打过招呼的人。
“张嬷嬷，你来抱一抱陛下。”
张嬷嬷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凌晚手中接过襁褓。
就在婴儿离开凌晚怀抱的一瞬间，凌晚心念微动，悄然收回了那股维系着婴儿的生机之力。
几乎是同时，原本安静熟睡的小皇帝，小小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他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健康的红润色，变得有些苍白。
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小嘴微微张开，似乎有些喘不过气。
“哇——”
一声响亮的啼哭，骤然刺破了大殿的宁静。
小皇帝的哭声洪亮却带着一丝脆弱，小小的身子在张嬷嬷的怀中不停地扭动，显得极为不安与痛苦。
张嬷嬷顿时慌了手脚，怎么哄都没有用。
“陛下！陛下这是怎么了？”
张谦等人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凌晚的脸上露出了悲伤而又无奈的神情。
“你们看到了。”
她伸出双臂，从惊慌失措的张嬷嬷怀中，重新接过了孩子。
奇迹般的一幕发生了。
刚刚还哭闹不止的小皇帝，一回到凌晚的怀中，就像是倦鸟归林一般，哭声立刻止歇。
他不安扭动的小身子慢慢放松下来，急促的呼吸也重新变得平稳。
他甚至还无意识地伸出小手，抓住了凌晚胸前的一缕衣带，小嘴砸吧了两下，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苍白的小脸，也迅速恢复了健康的红润。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转变之快，对比之强烈，让在场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昭仁殿内，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如果说之前凌晚所说的“母子同气”还只是理论，那么眼前这一幕，就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凌晚抱着孩子，目光缓缓扫过张谦和那些附议的老臣，眼神清冷如水。
“张尚书，现在你可明白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重。
“祖宗的规矩，是为了我大周的江山永固。”
“而陛下的龙体安康，便是我大周江山的根基。”
“现在，请你告诉本宫。”
凌晚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
“究竟是你的规矩重要，还是本宫这孩儿的性命重要？”
诛心之问！
这个问题，无人能答，也无人敢答。
张谦的嘴唇哆嗦着，老脸涨成了猪肝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承认规矩重要，就是罔顾君主性命，是为不忠。
承认性命重要，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否定了刚才的一切主张。
他被凌晚逼进了一个彻底的死胡同。
“扑通！”
张谦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在了冰冷的金砖地面上。
“老臣……老臣愚钝！请太后恕罪！”
他身后那些附议的大臣，也纷纷跟着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连头都不敢抬。
凌晚抱着怀中安睡的儿子，如同抱着整个天下。
她看着脚下跪倒的一片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从此以后，谁想动她的孩子，就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本事，能与这“天命”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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