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百官刚刚从户部尚书的狼狈退场中回过神来。
又一名身着绯色麒麟补服的官员从队列中走出，他面容方正，神情严肃，正是掌管天下刑名法度的刑部尚书陈平。
陈平走到大殿中央，动作一丝不苟地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臣，刑部尚书陈平，参见圣母皇太后，摄政王殿下。”
他的声音洪亮而沉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
凌晚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心中并无半分意外。
“陈尚书平身。”
陈平谢恩后站起，手中捧着一本厚重的《大周律例》。
“启禀太后，王爷，方才刘铮、魏勋、李裕等人，或心怀叵测，或构陷君父，或通敌叛国，皆是罪无可赦。”
他先是肯定了凌晚之前的处置，随即话锋一转。
“然，国之根本，在于法度。”
“《大周律例》开篇明义，凡朝廷三品以上大员，定罪需有三司会审，呈上确凿罪证，明正典刑，方可昭示天下，以儆效尤。”
他将手中的法典高高举起，神情肃穆。
“太后方才当殿定罪，雷厉风行，臣深感钦佩。”
“但此举……终究有违程序，恐会令天下法度之士心寒，亦会让宵小之辈攻讦朝廷，言说新政无法无天。”
“故臣斗胆，恳请太后将此三名罪臣，暂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共同审理，待罪证确凿之后，再行发落！”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义正言辞，完全是站在维护国家法统的制高点上。
他没有质疑罪名，只攻击程序。
这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阳谋，逼着凌晚要么承认自己越权，要么就得陷入无休止的司法扯皮之中。
几位御史和法官立刻出列附议。
“陈尚书所言极是，请太后三思，以国法为重！”
萧珏的脸色冷若冰霜，刚要开口呵斥。
凌晚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动怒。
她抱着怀中的孩子，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赞许的微笑。
“陈尚书不愧是掌管我大周刑名的肱股之臣，时时刻刻不忘法度根本，本宫甚是欣慰。”
陈平心中一喜，以为凌晚己经准备妥协。
凌晚抱着孩子，慢慢走下台阶，向陈平走去。
“陈尚书，你刚才说，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证据，对吗？”
陈平立刻躬身回答。
“正是，无证不定罪，此乃铁律。”
“说得好。”
凌晚的脚步停在了他的面前，目光却落在了他手中那本厚重的《大周律例》上。
就在陈平手捧法典侃侃而谈之时，凌晚灵魂深处的神农遗木，再次传来了一阵极其隐晦的警示。
那股危险的气息，并非来自陈平本人，而是源自他手中那本象征着国家法度的书册。
一股由植物提炼出的，带着麻痹与侵蚀特性的微弱毒性，正从那书页的油墨中，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本宫也认为，证据，是一切的根本。”
凌晚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既然要讲证据，那我们便从陈尚书你手中的这本《大周律例》开始，如何？”
陈平心中一凛，不明白凌晚此话何意。
“太后……此乃刑部保管的律法原典，绝无问题。”
“是吗？”
凌晚伸出一根手指，却没有去碰那本书，而是指向了其中一页被书签标记的地方。
“想必陈尚书刚才引用的条文，就在这一页吧？”
陈平低头看了一眼，点头称是。
“正是，第二百三十七条，关于朝臣审理之规。”
“本宫看这书页上的墨迹，似乎比别处的颜色要深上一些，闻起来，似乎还有一股淡淡的杏仁香气。”
凌晚的话语很轻，却让陈平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下意识地将书凑到鼻尖闻了闻，随即脸色微变。
确实有一股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香气。
“这……或许是抄录时所用的墨不同……”
陈平勉强解释道。
“是吗？”
凌晚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据本宫所知，有一种产自南疆的植物，名为‘牵机藤’。”
“其藤蔓汁液无色无味，一旦混入油墨之中，写在纸上，三个时辰之内便会风干。”
“风干之后，毒性便会深藏于墨迹之内，平日里与常物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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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一旦有人用手指长时间触摸这些字迹，或者翻阅书页时沾染上些许墨粉，那‘牵机藤’的毒素，便会通过皮肤，悄无声息地侵入血脉。”
“中毒者起初并无异状，三五日后，便会感到西肢麻痹，口舌不清，最终会状若风瘫，药石罔效。”
凌晚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子，一寸寸剐在陈平的脸上。
“陈尚书，你博览群书，日夜为国操劳，想必每日都要翻阅这本律法宝典吧？”
“你告诉本宫，你这几日，是否觉得自己的右手小指，总有那么一丝丝不听使唤的麻木之感？”
陈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捧着书的右手，那根小指，确实从昨天开始，就隐隐有些僵硬。
他只当是书写公文过多，并未在意。
此刻被凌晚点破，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首冲天灵盖。
他手中的《大周律例》仿佛变成了一块烙铁，让他“啊”的一声尖叫，失手将书扔在了地上。
书册落在金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你……你……妖言惑众！”
陈平脸色惨白，指着凌晚，声音都在发颤。
凌晚却看也不看他，只是对着一旁的内侍吩咐道。
“去，取一盆清水，再牵一只内廷司的试食银犬来。”
内侍不敢怠慢，立刻飞奔而去。
片刻之后，清水和一只活蹦乱跳的小狗被带到了殿上。
凌晚的目光扫视着殿中百官，声音清冷而威严。
“今日，本宫就让众位爱卿亲眼看一看，这所谓的‘法度’背后，究竟藏着怎样的‘证据’！”
她示意一名胆大的禁卫上前。
“用清水，将那一页的墨迹浸湿，然后取一滴，喂给那只银犬。”
禁卫依言照做，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蘸了些清水，在那一页上轻轻擦拭，然后将沾染了墨迹的水珠，滴入了银犬的口中。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死死地盯着那只小狗。
起初，银犬并无任何异状，还在摇着尾巴。
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只银犬的后腿忽然开始抽搐，随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
它呜咽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西肢却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只能在原地徒劳地划动。
最终，它口吐白沫，彻底下去，只有眼睛还在惊恐地转动。
与凌晚描述的“状若风瘫”，一模一样！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地上的书，和在地的陈平。
谁能想到，他们用来攻击太后的武器，竟然本身就是一件淬了剧毒的凶器！
凌晚缓缓抱着孩子，重新走上御座，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陈平。
“陈尚书，现在，你还要跟本宫讲程序，讲三司会审吗？”
她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你们一边要求本宫遵守法度，一边却用法度本身来毒杀本宫和摄政王。”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证据’吗？”
“这，就是你们要昭示天下的‘公道’吗？”
凌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雷霆之怒。
“铁证如山！尔等乱臣贼子，结党营私，意图颠覆朝纲，谋害君王！”
“面对如此昭然若揭的惊天阴谋，本宫若还拘泥于所谓的程序，那便是对陛下的不忠！对大周江山的不负责！”
“本宫今日当殿处置，便是要行霹雳手段，以儆效尤！”
“谁，还有异议？！”
最后西个字，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边。
“扑通！扑通！”
殿下百官，无论心中作何感想，此刻都齐刷刷地跪倒在地，身体因恐惧而不住地颤抖。
“太后圣明！臣等绝无异议！”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彻底宣告了旧有势力的土崩瓦解。
陈平瘫在地上，看着那本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法典，眼中充满了绝望与荒唐。
他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输的。
凌晚看着殿下臣服的百官，眼神平静无波。
从今天起，在这座皇宫里，她的话，就是唯一的法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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