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的鞭炮碎屑落了满地，红纸屑混着初冬的尘土，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味儿。一块用红布蒙着的木牌子挂在院门左侧，虽然简陋，却透着股崭新的生气。
“晨曦制衣厂”。
刘美兰站在门口，看着王爱华、陈向前，还有另外两个从街道招来的待业女工，心里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从筒子楼的杂物间，到百货公司的柜台，再到眼前这几间虽然破旧却属于自己的瓦房，这一步，她走得艰难，却也踏实。
“开张大吉！”王爱华嗓门亮堂，脸上笑开了花。陈向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水果糖分给大家，小小的院落里充满了希望的气息。
然而，这喜庆的气氛还没持续半小时，就被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打断。
一辆刷着“工商”字样的绿色吉普车和一辆边三轮摩托车径首停在了院门口，车上跳下来西五个人，为首的是个穿着蓝色税务制服、面色严肃的中年人，旁边跟着的正是街道办那个面色不善的孙德海。
“谁是刘美兰？”税务员声音冷硬，目光扫过院子里的人，最后落在刘美兰身上。
“我是。”刘美兰心头一紧，面上维持着镇定。
“有人举报你偷税漏税，非法经营。我们要对你的账目和经营场所进行检查。”税务员亮出证件，语气不容置疑。孙德海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眼神里透着“看你怎么办”的得意。
恶意举报！ 刘美兰瞬间明白了。孙德海昨天在盖章时那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果然埋了雷。王建军和孙美凤的手，伸得真长。
王爱华急了：“同志，我们手续齐全，合法经营！今天才挂牌，哪来的偷税漏税？”
“有没有问题，查了才知道。”税务员不为所动，示意手下的人就要往里走。
场面一时僵住，刚刚还欢天喜地的女工们吓得大气不敢出。陈向前想上前理论，被刘美兰用眼神制止。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又是一阵自行车铃响。众人回头，只见厂工会主席李建国骑着那辆二八大杠，不紧不慢地到了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头发花白、穿着旧中山装、精神矍铄的老人。
“哟，这么热闹？小刘啊，你这厂子开张，也不请我来喝杯茶？”李建国笑呵呵地下了车，仿佛没看见那紧张的气氛，径首走到刘美兰面前，“老书记听说咱们厂出了个能干的个体户，带动待业青年就业，非要跟我来看看。”
老书记！刘美兰认得，这是厂里以前威望很高的老领导，虽然退了，但余威犹在。
孙德海和那税务员见到老书记，脸色都变了一变，赶紧上前打招呼，语气恭敬了不少。
老书记和蔼地拍拍刘美兰的肩膀：“小姑娘，不错嘛！有闯劲！咱们厂子的家属，能自力更生，是好事！”他转头看向税务员，“小王啊，怎么回事？依法检查是你们的职责，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特别是对待这些刚刚起步、有潜力的个体户，要以扶持引导为主嘛。”
税务员脸上的严肃绷不住了，连忙解释：“老书记，我们也是接到举报，按规定办事……”
“按规定办事好！”老书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但也要核实举报的真实性嘛。小刘的营业执照、税务登记，都是经过严格审核的。对于合法经营的，我们要保护；对于诬告陷害的，”他目光似无意地扫过孙德海，“也要追究责任！”
孙德海额头冒汗，头都快缩到脖子里去了。
李建国适时打圆场：“老书记说得对。这样，小王，你们按程序检查，但不要影响正常生产。小刘，你积极配合。清者自清嘛！”
有了老书记和李建国这番话，税务员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检查也变得客气了许多。账目清晰，纳税记录完整，所谓的“举报”自然不攻自破。
孙德海灰溜溜地先走了。税务员检查完毕，客气地跟刘美兰和李建国打了声招呼，也带队离开。
一场风暴，消弭于无形。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刘美兰看着李建国和老书记，眼眶有些发热。她知道，这绝不是巧合。是陈景明，一定是他请动了老书记这尊“大佛”。
“谢谢李叔，谢谢老书记！”刘美兰深深鞠躬。
老书记摆摆手：“好好干！给咱们厂争光！”他看了看那几间旧瓦房，“困难肯定有，但办法总比困难多。有什么难处，找建国，也可以去找我。”
送走两位贵人，王爱华激动地拉着刘美兰的手：“美兰！你可真行！连老书记都来给你撑腰！”
刘美兰却望向远处路口，那里，一个军绿色的身影骑着自行车，背影挺拔，很快消失在街角。
是他。他总是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用最恰到好处的方式出现，又悄然离去。
傍晚，刘美兰在收拾一空的办公室里，发现窗台上放着一个崭新的暖水壶，下面压着一张字条，依旧是那熟悉的笔迹：
“天冷，喝热水。防人之心不可无，近期小心。”
没有落款，但关怀之意拳拳。
刘美兰抱起那个带着冰凉金属触感的暖水壶，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她明白，挂牌只是开始，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孙德海、王建军他们绝不会就此罢休。
但此刻，抱着这个暖水壶，想着那个沉默却坚实的背影，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的“晨曦”，一定会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发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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