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制衣厂的灯火，彻夜未明。
织袜机规律的咔嗒声里，夹杂着女工们压低嗓音的交谈，空气里弥漫着新棉纱特有的味道，混合着机油和人体温热的气息。刘美兰却像一头警惕的母豹，看似平静地巡视着生产线，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环节，每一个人的手。
那批颜色深浅不一的棉纱，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军需订单，容不得半点瑕疵，更别说这种低级的、近乎愚蠢的错误。这绝不是意外。
王爱华气得晚饭都没吃，守在最后一道质检关口，拿起每一双半成品袜子对着灯泡仔细看，嘴里不住地念叨：“这要是混进去，整个牌子就砸了！让我知道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非撕了她不可！”
刘美兰没说话，她走到堆放原料的角落。几大绞棉纱堆在那里，藏蓝色的，乍一看并无区别。她蹲下身，伸手拿起不同位置的纱锭，凑到鼻子下仔细闻。
除了棉花的天然气味，似乎……有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化学味道。很微弱，若非她心思缜密，几乎察觉不到。
她不动声色，叫来负责原料管理的女工小娟——一个老实巴交的下岗女工。“小娟，这批纱是什么时候送进来的？入库的时候检查过吗？”
小娟有些紧张，搓着手回答：“美兰姐，是……是前天下午吴大姐和她侄子一起送来的，说是纺织厂刚出的货，我看了外包装没问题，就……就入库了。”她指了指正在一台织袜机前埋头干活的一个微胖女人。
吴大姐，吴小花。孙美凤的远房表妹，刚进厂不到半个月，干活还算麻利，就是嘴巴有点碎，爱打听。
刘美兰眼神微眯。她记得，陈景明临走前似乎无意间提过一句：“新招的人，底细要摸清。”当时她忙着赶工，没太在意。现在想来，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叫来所有女工，包括吴小花，面色平静地说：“这批棉纱可能有点受潮，为了保险起见，大家先停一下手里的活，我们把所有纱锭重新检查一遍，分门别类放好。今晚加班费加倍。”
女工们虽然疑惑，但听到加班费加倍，也都积极响应。刘美兰亲自带头，和王爱华、小娟一起，将堆放的棉纱一锭锭搬开，仔细检查。
吴小花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不太自然，动作也比别人慢半拍，眼神时不时瞟向墙角那几绞看起来并无异样的纱锭。
刘美兰心中冷笑，故意放缓了靠近墙角的速度，指挥着其他人先检查别处。她假装弯腰整理鞋带，眼角余光却死死锁住吴小花。
果然，趁着众人忙碌，注意力分散的间隙，吴小花磨蹭到墙角，左右张望一下，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手指颤抖着想要塞进一绞棉纱的缝隙里！
“吴大姐！”刘美兰猛地站首身体，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车间炸响。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看过来。
吴小花吓得浑身一抖，小纸包掉在地上，散开一些黄褐色的粉末。她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我……我没……”
刘美兰几步上前，捡起那个纸包，指尖捻起一点粉末，放在鼻尖一闻——一股刺鼻的劣质染料气味！
“这是什么？”刘美兰目光如炬，盯着吴小花，“你想把它塞进棉纱里？”
知世乌龙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我……我不是……是……”吴小花语无伦次，冷汗首流。
王爱华一个箭步冲过来，看到那粉末，眼珠子都红了：“好你个吴小花！原来是你搞的鬼！你想害死我们大家是不是？！”她气得伸手就要去抓吴小花的头发。
“王姐！”刘美兰拦住她，语气依旧冷静，但眼神冷得能冻死人，“让她自己说。”
车间里鸦雀无声，只有织袜机空转的嗡鸣。女工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吴小花，又看看刘美兰。
在刘美兰逼人的目光下，吴小花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哇”一声哭出来，瘫坐在地上：“是……是孙美凤！是她让我干的！她说……说只要让这批货出点问题，就给我二十块钱……我儿子要交学费，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啊美兰！你饶了我吧！”
又是孙美凤！阴魂不散！
刘美兰胸口一股怒火翻腾，但她强压了下去。她看着痛哭流涕的吴小花，又看了看周围神色各异的女工们。
“大家听到了。”刘美兰提高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们‘晨曦’开厂，是想带着大家一起过好日子。有人不想让我们好过，在外面使绊子，还在我们内部安插钉子！”
她目光扫过众人：“今天揪出吴小花，是给所有人提个醒！咱们的饭碗，得靠自己端稳！谁要是想砸大家的锅，我刘美兰第一个不答应！当然，,”她语气稍缓，看向吴小花，“念在你是初犯，也是被人利用，这次我不报警，也不追究。吴小花，你明天不用来了，这个月的工钱，我会结给你。”
恩威并施。既震慑了潜在的不安定因素，也展现了容人之量。
吴小花羞愧难当，捂着脸跑了出去。
王爱华还是气不过：“美兰，就这么便宜她了？还有孙美凤那个老妖婆！”
刘美兰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劣质染料小心地收集起来，包好。“王姐，赶走一个吴小花容易，但打不垮孙美凤，以后还会有张小花、李小花。而且，”她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吴小花就这么走了，孙美凤才会更着急，更容易露出马脚。”
王爱华恍然大悟：“你是说……放长线钓大鱼？”
刘美兰点点头，眼神深邃。她想起陈景明上次帮她化解工商检查危机的手段。有时候，正面硬碰硬不如借力打力，将计就计。
危机暂时解除，女工们心有余悸，但也对刘美兰的处理方式心生敬佩，干活更加认真仔细。
刘美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孙美凤和王建军的黑手，己经伸到了生产环节内部。这次是染色剂，下次会是什么？陈景明不在，她必须更加小心。
她摸了摸微隆的腹部，感受到里面小生命的悸动。为了孩子，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事业，她必须更加坚强，更加警惕。
“王姐，”她转身，语气坚定，“从明天起，原料入库和关键工序，你我轮流盯着。另外，让陈向前多留意孙美凤和王建军那边的动静。”
“好！”王爱华用力点头。
车间的灯火，继续亮着，映照着刘美兰坚毅的侧脸。她知道，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而此刻，孙美凤家里，听完吴小花哭哭啼啼的电话，她气得摔了茶杯，脸上肌肉扭曲：“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刘美兰，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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