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轻工局的门卫是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打量着刘美兰和她手里的布包，又瞥了一眼她身后穿着旧军大衣、气质却不容小觑的陈景明，眉头皱成了疙瘩：“领导正在开重要会议，没预约不能进！反映情况去信访办排队！”
“同志，我们这事关广交会名额，非常紧急，能不能通融一下……”刘美兰强压着焦急，试图解释。
“规定就是规定！”门卫不耐烦地挥手，“赶紧走，别在这儿妨碍公务！”
气氛瞬间僵住。进不了这道门，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刘美兰的心沉到了谷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陈景明上前一步，挡在刘美兰身前，他没有看门卫，而是目光平静地望向办公楼深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们找分管外贸的副市长，有关于本市产品能否在广交会上打响品牌的重要情况汇报。如果耽误了，这个责任，你担不起。”
他久居行伍和机关的气质，此刻展露无遗。门卫被他镇住，一时语塞，脸色变了几变，语气软了些：“你……你们哪个单位的？总得有个名号吧？”
“区武装部转业干部，陈景明。”陈景明报上名字，同时看似无意地亮了一下揣在口袋里的工作证一角，“这位是‘晨曦制衣厂’的负责人刘美兰同志，我们的产品获得了粤省客商的高度认可，这是难得的出口创汇机会。”
门卫听到“武装部转业”和“出口创汇”，态度明显松动，犹豫了一下：“那……你们在这儿等着，我进去问问李秘书。”说完，转身小跑进了办公楼。
等待的几分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刘美兰紧张得手心全是汗，陈景明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道：“别怕，成不成，总要试过才知道。”
终于，门卫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戴眼镜、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干部（李秘书）。李秘书打量了他们一番，目光在陈景明身上停留片刻，语气还算客气：“陈景明同志？副市长正在主持会议，你们有什么紧急情况，可以先跟我简要说说。”
刘美兰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怀里的布包打开，露出里面几件折叠整齐但设计别致的样品——一件改良旗袍领的女士衬衫，一件绣着精致缠枝花纹的童装外套，还有那条融合了中西元素的连衣裙。
“李秘书，”刘美兰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微颤，但努力保持着清晰，“我们是‘晨曦制衣厂’的，这是我们为广交会准备的产品。我们的设计借鉴了传统元素，但更符合现代审美，用料和做工都经过严格把控，在南方市场己经有了很好的反馈。我们相信，这样的产品完全有潜力在国际市场上代表我们市的形象！只是因为我们是个体户，规模小，在初审时被忽略了，但我们恳请领导能给一个当面展示的机会！”
她的话语恳切，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李秘书看着那几件明显不同于市面上普通货色的样品，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尤其是那件童装外套上的刺绣，针脚细密，图案灵动，绝非普通小厂能做出的水准。
他沉吟了一下，看了看手表：“这样，会议还有十分钟休息，我进去请示一下副市长，看能不能给你们五分钟时间。你们就在走廊尽头等着。”
峰回路转！刘美兰和陈景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希望。
十分钟后，会议室门打开，几位领导模样的人陆续走出来透气。李秘书快步走到一位身材不高、但气场沉稳、戴着黑框眼镜的中年男子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那男子——分管外贸的周副市长——目光锐利地朝走廊尽头扫来，落在了刘美兰和她手中展开的样品上。
周副市长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便独自朝他们走了过来。
刘美兰的心跳得像擂鼓，她赶紧将样品完全展开，双手捧着。陈景明则退后半步，保持着一个支持但不抢镜的姿态。
周副市长走到近前，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仔细地端详着那几件衣服。他的目光尤其在那件刺绣童装和改良旗袍衬衫上停留了很久，手指甚至轻轻拂过童装上的牡丹绣花，感受着丝线的质感和凹凸的针脚。
“这是你们自己设计的？”周副市长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
“是！”刘美兰赶紧回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副市长，这件童装的刺绣，是我们请的老师傅一针一线绣的，图案是传统的缠枝牡丹，寓意吉祥，但配色和构图更现代。这件衬衫的盘扣，我们做了改良，既保留了中式韵味，佩戴又更方便……”
她尽量用简洁专业的语言介绍着设计的亮点和工艺的讲究。周副市长听得认真，不时微微点头。
“个体户能做到这个水平，不容易。”周副市长终于抬起头，看着刘美兰，眼神里带着审视，也有一丝赞赏，“广交会的名额，确实紧张，竞争也激烈。你们有什么优势，觉得能和国际上的产品竞争？”
刘美兰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副市长，我们的优势在于‘特色’和‘质量’。我们不做大路货，我们做的是有中国文化底蕴、有设计巧思的精品。也许我们的产量比不上大厂，但我们的产品有辨识度，有故事，这正是国际市场看重的。而且，我们对质量有死要求，每一件衣服都代表着‘中国制造’的脸面！”
她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自信和远见。
周副市长沉默了片刻，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他忽然转头问旁边的李秘书：“初审把他们刷下去的理由是什么？”
李秘书翻了一下手里的文件夹，低声道：“主要是企业规模……和所有制性质。”
周副市长点了点头，重新看向刘美兰和陈景明，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表情：“改革嘛，就是要打破条条框框。关键是看产品有没有竞争力，有没有潜力。”他指了指那件刺绣童装，“就冲这朵牡丹，我给你们一个机会。”
他转向李秘书：“把‘晨曦’加到备选名单里，让他们尽快补交一份详细的外销可行性报告。如果报告过硬，这个名额，我特批了！”
柳暗花明！巨大的喜悦瞬间淹没了刘美兰，她激动得差点说不出话，只能连连鞠躬：“谢谢副市长！谢谢领导！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周副市长摆了摆手，转身走向会议室，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语气严肃了几分：“机会给了你们，但要记住，广交会不是儿戏，代表的是国家形象。拿出真本事来，别给咱们市丢脸！”
“保证完成任务！”刘美兰和陈景明异口同声。
看着周副市长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室门口，刘美兰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被陈景明及时扶住。两人相视一笑，眼中都是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巨大的兴奋。
走出轻工局大门，冬日清冷的阳光照在身上，刘美兰却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她紧紧抱着那几件样品，仿佛抱着通往新世界的钥匙。
“我们做到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哽咽。
陈景明看着她激动的侧脸，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目光温柔而坚定：“嗯，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广交会的大门，终于向这个倔强的个体户，裂开了一道缝隙。而门后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挑战与无限的可能。
新的征程，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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