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西行的道路仿佛永无尽头，风景在暴雨、泥泞和废墟之间单调切换。
云羽的神经如同始终绷紧的弓弦，对孤独己然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任何意外动静的过度警觉。她习惯了天地间只有自己这辆车的引擎声，以至于当另一种不同的、低沉的发动机轰鸣隐隐传入耳中时，她几乎是本能地一脚踩下了刹车。
房车猛地一顿，停在了一条狭窄的堤坝路上。这条路一侧是浑浊汹涌、水面几乎与路基齐平的大河，另一侧则是陡峭的、被雨水泡得发软的山坡。前后视野都受限，是个极其不利的地形。
声音来自前方弯道后面。不是那种破旧车辆的嘶吼，而是一种同样沉重、但运行似乎更平稳的柴油机声。而且，正在靠近。
云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第一时间熄了火，右手摸向了腿边的消防斧，左手则悄悄按在了车灯开关上。
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弯道，大脑飞速运转：是敌是友？有多少人？对方是否己经发现了自己？在这条无处可躲的堤坝上，遭遇战几乎无法避免。
几秒钟后，一辆深绿色的、改装过的中型厢式货车缓缓从弯道后驶了出来。货车同样显得厚重，车窗贴着深色膜，车顶加装了行李架，上面捆扎着杂物，车身布满泥泞，看起来也是历经磨难。
货车的司机显然也发现了停在路中间的庞然大物——云羽的房车，几乎是同时踩下了刹车，在两车相距约三十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河水的咆哮声和雨点敲打两台钢铁车身的声响。堤坝狭窄，无法错车，任何一方后退都极其困难且危险。两辆车就像两只在独木桥上相遇的陌生野兽，僵持不动，互相打量着，评估着对方的威胁。
云羽透过挡风玻璃，紧紧盯着对面的货车。深色车窗让她看不清里面有多少人，但能感觉到同样警惕的目光投射过来。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这种无声的对峙耗人心神。她不能一首等下去，燃油和耐心都在消耗。
终于，她看到货车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了一条缝，不足以看清里面的人，但这是一个信号。云羽犹豫了一下，也将自己驾驶座侧窗降下一条十公分左右的缝隙，冰冷的河风和雨丝立刻灌了进来。
对面车窗里，伸出一只握着白色布条的手，轻轻挥动了几下，然后缩了回去。这是末世里常见的、表示暂时无恶意、试图沟通的信号。
云羽没有类似的东西，她只是微微探出手，空着手，掌心向外示意了一下，然后也迅速缩回。基本的意图传达完成：可以谈谈，但保持距离。
接下来是更困难的实质交流。喊话在风雨和河水声中不现实，也容易暴露位置和性别。对方货车副驾驶的车窗也降下了一点缝隙，一只手伸出来，指向前方，然后做出一个波浪起伏的手势，接着又做出一个绕行的手势，最后摊开手，表示疑问。
云羽看懂了。对方在问：前面的路况怎么样？是否有洪水或堵塞？是否需要绕行？
这是一个交换信息的机会，但也可能是个陷阱，试探她是否熟悉路况，或者是否独行。云羽快速权衡。给出一些无关紧要的真实信息，或许能换取对方知道的情报，或者至少缓和紧张气氛，让对方尽快离开。
她同样用手势回应。先是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摇了摇头，表示那边路况很差。
然后指向西方，做了一个“一点点”的手势，又比划了一个“高”的手势，意思是前方有一段路不太好走，但有高地可以通过。最后，她也摊开手，表示自己知道的也有限。
对方似乎沉默了片刻。然后，副驾驶那只手又伸出来，这次拿着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片，用透明胶带粘在一根短棍上，伸向窗外示意。
云羽明白了。她迅速从身边找出笔记本和笔，撕下一角，快速写下几个关键词：“东，洪水，车堵。西，丘陵，路烂，小心滑坡。”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她也找了一根长些的棍子，将纸条粘好。
两人几乎同时缓缓启动车辆，以极慢的速度向中间靠近。在相距约五米的时候停下，这是双方都觉得相对安全的距离。云羽将棍子伸出窗外，对方也同样操作。两根棍子短暂接触，交换了纸条，然后迅速缩回。
云羽立刻升起车窗，锁死。她展开对方递来的纸条，上面是歪歪扭扭的字迹，同样简洁：“谢。西，桥断，有绕路，有‘人’旁边画了个简单的警惕的骷髅头图标，小心。”
信息有限，但很有价值。桥断证实了她的绕行选择是正确的，而“有‘人’，小心”的警告，则意味着前方不仅有天灾，还可能有人祸。那个骷髅头图标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没有更多的交流。对方货车开始缓缓倒车，幸运的是，弯道后面不远处似乎有一处稍微宽些的路肩可以勉强错车。云羽也启动发动机，保持戒备，缓缓跟进。
整个过程，双方没有一个人露脸，没有一句言语交流，只有手势和两张简陋的纸条。
信任是奢侈品，谁也不愿轻易付出。在堤坝那处稍宽的地方，两辆车极其艰难地、几乎是擦着后视镜交错而过。那一刻，云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货车里似乎有极轻微的孩童压抑的咳嗽声，但很快被风雨声掩盖。
交错之后，两辆车都没有停留，甚至没有鸣笛示意。绿色货车加速向西驶去，很快消失在雨幕中。云羽也踩下油门，继续自己的路程。
堤坝上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刚才的对峙从未发生。但云羽手中那张皱巴巴的纸条，和对方货车离去时车轮卷起的泥浆，都证明着这不是幻觉。
她心中并无遇到“同类”的喜悦，反而更加沉重。
对方显然也是一个艰难求生的家庭单位，他们的存在印证了两点：一，西行的路确实有人走，而且可能不止一拨；二，前方的危险不仅来自自然，更来自同样挣扎求生的其他人类。那个骷髅头图标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里。
这次短暂的、充满警惕的偶遇，没有带来温暖，反而加深了她的孤独感和危机感。在这个世界里，相遇不一定是缘分，更可能是冲突的开端。她将纸条上的信息记录在笔记本上，并在对应区域画上了一个小小的警示符号。
脚下的路依然泥泞，前方的雨幕依旧深不可测。但云羽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仅要提防天灾和废墟，更要警惕那些在同样道路上奔波的、陌生的车轮声。西行之路，注定不会孤单，但也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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