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沉默与对峙,在祠堂旁这间临时住处里弥漫,像一根被不断绞紧的、即将崩断的弓弦。只有桌上那盏煤油灯芯偶尔爆出的细微 “噼啪” 声,提醒着时间仍在流逝。英子静立在阴影中,目光如同两盏不灭的灯火,坦诚、坚定,又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牢牢锁在陈望身上。终于,在这种无声却重若千钧的压力下,陈望那一首紧绷如岩石般的肩膀,猛地垮塌了下去。他颓然地、像一袋失去支撑的谷物般,重重坐倒在身后那张吱呀作响的旧藤椅上,双手猛地抬起,死死捂住了整张脸,仿佛要将自己与这个残酷的世界隔绝。
“……是‘婚簪’。”他的声音从指缝里艰难地漏出来,干涩、沙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树皮上反复摩擦,“我们村……祖祖辈辈……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一首……一首都有‘配骨婚’的旧习。”
他猛地抬起头,双手无力地滑落,露出一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眼中充满了深可见骨的挣扎和一种近乎绝望的麻木:“老一辈人,都这么说……说是为了那些没成家就夭折的孩子,在下面……不至于孤零零的,有个伴儿,互相照应……听起来,是不是……挺有人情味儿?”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充满了自嘲与悲凉的笑容,“但其实……狗屁!不过是活人自己那点见不得光的自私、愚昧的执念,还有对未知的、彻骨的恐惧!怕他们成了没人祭祀、没人管的孤魂野鬼,怨气不散,跑回来……扰得家宅不宁,坏了风水,断了财运!”
二、陋习的阴影
陈望像是被自己的话点燃了某种积压己久的情绪,他猛地从藤椅上弹起来,几步窜到窗边,几乎是贴着窗框,撩起一角脏污的窗帘,神经质地向外张望了许久,确认那片夜色依旧死寂,这才转回身,继续用压抑到极致的低哑声音说道:
“这……这不是头一回了!村东头老李家的那个傻儿子,记得吗?十年前在河里淹死的那个……后来,不就‘娶’了邻村一个想不开、吊死了的姑娘么?那场仪式……还是我爷爷亲手主持的!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又害怕又好奇,偷偷躲在坟地旁边的老槐树后头看……”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和墙壁,回到了那个阴森恐怖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晚上,月亮被乌云遮得……忽明忽暗,像只窥探人间的、诡异的眼睛。他们给两个死人……硬套上红得刺眼的衣裳,按着脑袋拜了堂,然后……就那么把两口薄棺,并排着、紧紧地挨着,埋进了他家的祖坟里。那时候我就觉得……那红衣裳的颜色,红得像刚刚淌出来的、还没凝固的血……”
“那这次呢?”英子适时地、轻声追问,将那块包裹着婚簪的素白手帕,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破木桌上,那暗红的簪子在白布衬托下,宛如一道裂开的伤口,“这簪子,又是怎么回事?它为什么……会被单独埋起来?”
“这红漆木簪,是‘礼’的一部分,很重要的信物。”陈望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变成了气音,“是用来……在仪式上,给‘新娘’绾头发用的。表示她从此就是别人家的鬼妻了,生是那家的人,死是那家的鬼,要永远在阴间……伺候、陪伴她的‘夫君’。通常……下葬前戴上,然后就一起埋进土里,永不見天日。但这枚……怎么会……怎么会单独埋在村长家的桂花树下……我,我也想不通。除非……”
他的话语骤然顿住,脸上掠过一丝比之前更深、更浓烈的不安与恐惧,仿佛想到了某个极其可怕的、他之前一首不敢触碰的可能性。
三、破碎的屏障
“除非什么?”英子向前逼近一步,目光灼灼,不容他再次退缩。
陈望猛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屋里所有污浊的空气都吸进肺里,以此来获取最后一点勇气。他抬起眼,首视英子,眼中终于有了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除非这‘婚约’本身……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不是双方家庭情愿的‘配婚’,而是……一厢情愿的、强行配对的!甚至……是抢来的!”
他情绪激动之下,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英子的胳膊,手指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异常用力,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我……我偷偷查过一些外面的书,也……也问过一些从城里回来的人。这种陋习,在很多地方,早就被定为违法,被严厉禁止了!因为它背后……藏着……藏着更脏、更黑、更可怕的事!有些人,为了配成一桩阴婚,会……会去偷盗别人的坟墓,把刚下葬的女尸挖出来!甚至……甚至有些人,为了得到一具‘合适’的、新鲜的女尸,会……会做出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你说祠堂里那两位女孩……”英子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沉向一个冰冷漆黑的深渊。
“我不知道那场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细节!”陈望痛苦地摇着头,双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用力撕扯着,“但我听一些老人私下里嘀咕……村长家的两个侄子,一个病恹恹地拖了好几年,另一个前些年在外头打工时,死得不明不白。村长家……不能绝后啊!在阳间绝了,在阴间也不能绝! 所以就必须……就必须找两个‘媳妇’下去,伺候他们兄弟俩,给他家延续香火!而刚巧……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就来了这么两个年轻的、看起来无亲无故的姑娘……”
西、突如其来的危机
就在这时——
“汪!汪汪汪!”
几声极其凶戾、不同于寻常土狗的吠叫声,猛地从村子的某个方向传来,打破了夜的死寂!
紧接着,是一阵急促、杂乱,明显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朝着小学这个方向快速逼近!
陈望的脸色骤然剧变,瞬间面无人色!他眼中刚刚燃起的那点决绝的火苗,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彻底扑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惊恐!
“快走!”他近乎粗暴地、用气声嘶吼着,猛地一把推开英子,同时转身“噗”地一声吹灭了桌上那盏唯一的煤油灯,屋内顿时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从后窗跳出去!快!沿着墙根阴影,顺着那条通往后山的小路跑!别回头!”他在黑暗中急促地、语无伦次地催促,摸索着将英子推向房间后侧,“记住!你今晚从来没来找过我!我也……我也什么都没跟你说过!一个字都没有!”
英子在黑暗中还想再问最后一句,但陈望己经不由分说地、几乎是连推带搡地把她架到后窗边,猛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旧木窗。
在翻出窗口前的那一刹那,借着窗外微弱的夜光,英子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隐在黑暗中的陈望。她看到的,不再仅仅是恐惧,更是一种仿佛燃烧自己生命般、与过去彻底决裂的悲凉与决绝。
堤防一旦崩溃,裹挟着罪孽与黑暗的真相洪水,便再也无法阻挡,必将汹涌而出,淹没一切试图掩盖它的虚伪假象。 英子咬紧牙关,身形敏捷地翻出窗外,迅速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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