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长老一走，灶房内外那凝滞的空气仿佛才重新流动起来，像是被无形的手缓缓拨动，终于不再死水一潭。
阳光从破旧的窗棂斜斜地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映着柴火堆上浮动的尘埃，像是一场无声的余波。
陈无争丢开那把该死的钝斧，斧刃早己卷了边，木柄也被汗水浸得发黑。
他一屁股坐在柴堆上，背靠着粗糙的土墙，只觉得心力交瘁，连呼吸都带着疲惫的重量。
长老一句“近乎于道”，轻飘飘地落下，却像一座铁山压在肩头，这哪是夸奖？分明是给他套上了一副看不见的枷锁，想摘都摘不掉。
他本只想安安稳稳当个杂役，混日子、攒平凡值、等系统提示“恭喜你，己达成‘真正凡人’成就”，然后悄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可现在？他成了外门焦点，成了传说中的人物，成了别人口中“藏拙于俗、大智若愚”的典范。
张磊和王浩却没走，两人蹲在劈好的柴堆旁，像考古学者发现了远古遗迹，眼神热切得几乎要冒光。
他们对着那些长短不一、歪歪扭扭的柴块指指点点，仿佛每一块都藏着天机。
“听到了吗？”张磊压低声音，激动得耳尖泛红，“大巧若拙，重剑无锋！仙长这是用最朴实的方式，向我们展示力量的本质啊！你看这一斧下去，看似随意，实则暗合天地节律，分毫不差！”
王浩连连点头，捧起一根柴火，细细端详：“我就说仙长每一步都蕴含深意！连用钝斧劈柴都能劈出‘道韵’，这若是用上灵器，怕不是一剑斩断山河？”
陈无争听着两人的议论，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他索性破罐子破摔，起身开始收拾灶台，准备晚饭。
这一次，他动作更加“朴实无华”，淘米时故意让水溅得到处都是，还打了个趔趄；切菜时把萝卜剁得大小不一，有的厚如砖头，有的薄如纸片，活像个刚学做饭的笨手学徒。
他还特意哼起一段跑调的小曲，一边摇晃脑袋一边搅动锅里的稀粥，锅铲磕碰锅底发出刺耳的声响。
然而，他越是如此，张磊和王浩眼中的崇敬之色就越浓。
“看！”张磊猛地一拍大腿，“仙长这是在教导我们，即便身处凡尘，从事贱役，亦不可失了‘本真’！这种随性自然的状态，正是心境通明的表现！”
“返璞归真，这才是至高境界啊！”王浩闭目感慨，“我以前总以为修道要打坐念经、吞吐日月，如今才明白，真正的道，就在劈柴担水之间。”
陈无争：“……”
他决定闭嘴，专心对付手里的萝卜。但心里己经默默给这两人记上一笔：以后见一个躲一个。
接下来的几天，陈无争感觉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猴子，被无数双眼睛围观、揣测、解读。
不仅张磊、王浩成了灶房的常驻观众，连带着其他一些外门弟子，也时不时借着各种由头跑来“偶遇”，有人说是来取热水，有人说是来借盐巴，还有人干脆说自己“路过闻到饭香，忍不住想看看是谁做的”。
结果一个个站在灶房门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扫地、洗碗、添柴、烧火，仿佛他下一秒就要腾空而起，飞升成仙。
他系个鞋带，有人揣摩是不是“缚灵结”，还偷偷记笔记。
他打个哈欠，有人议论这是不是“吞纳天地”，暗合吐纳之法。
他甚至只是站着发呆，都有人觉得他是在“神游太虚，体悟大道”，当场盘膝坐下，试图模仿他的“入定姿态”。
关于“扫地真人”、“灶房仙尊”的传言愈演愈烈，甚至开始朝着更离谱的方向发展。
有人说他可能是某位隐世大能转世，因犯天条被贬下凡，来青岚宗体验生活；也有人猜他是上界仙人下凡，游戏人间，只为点化有缘之人；更有甚者，绘声绘色地讲起一段“仙尊夜观星象，一语道破宗门劫难”的虚构故事，说得有鼻子有眼，竟还有人信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无争，只能每天顶着无数道探究、崇拜、好奇的目光，硬着头皮完成他的杂役工作，内心疯狂祈祷着系统提示的平凡值能快点涨上来。
【系统提示：当前平凡值 +1（因行为过于刻意，加成减弱）】
他差点把锅砸了。
就在这种诡异而热闹的氛围中，一个消息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在青岚宗外门泛起了涟漪。
三年一度的外门大比，即将在一个月后举行。
消息传开，整个外门都躁动了起来。演武场上切磋较技的弟子明显增多，平日冷清的角落里也响起了拳风掌影；藏经阁里借阅功法和术法玉简的人排起了长队，连管事长老都不得不加派人手维持秩序。
这是外门弟子鲤鱼跃龙门的重要机会，若能在大比中取得好名次，不仅能有丰厚的灵石、丹药奖励，更有机会被内门长老看中，收为弟子，一步登天。
就连一向安静的杂役堂，也受到了这股风气的波及。杂役弟子虽然大多资质平庸，修为低下，但同样有资格报名参加大比，哪怕只是去走个过场，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有些人己经开始私下练习基础拳脚，或是凑钱买了低阶符箓，打算搏一把运气。
这日午后，陈无争正蹲在院子里，清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
他动作缓慢，神情专注，尽量不弄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道韵”的动静，比如水流不能太规律，刷碗不能太整齐，连泡沫的位置都要随机分布。
几个相熟的外门弟子说笑着从院外经过，看到他便停了下来。
“哟，无争师兄，忙着呢？”一个身材高瘦的弟子笑着打招呼。
自从“灶房仙尊”的名头传开后，不少外门弟子见了陈无争，都会客气地称一声“师兄”，尽管他明面上只是个没有修为的杂役。
陈无争抬起头，扯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啊，洗洗碗。”
另一个圆脸弟子凑过来，挤眉弄眼道：“无争师兄，外门大比的消息听说了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玩玩？”
陈无争心里一紧，连忙摆手：“别开玩笑了，我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去大比不是让人看笑话吗？”
“诶，师兄此言差矣！”高瘦弟子一脸“你别装了”的表情，“谁不知道您老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劈柴都能劈出剑意，做饭都能做出道韵，这要是上了擂台，还不是随便露两手就镇住全场？”
“就是就是！”圆脸弟子也跟着起哄，“我们都等着看师兄在大比上一鸣惊人呢！到时候看谁还敢说我们杂役堂无人！”
“没错！无争师兄，你就参加吧！”
“给咱们杂役堂争口气！”
“我们都支持你！”
其他路过的弟子也被吸引过来，纷纷加入起哄的行列。
他们未必全都相信那些玄乎的传言，但看热闹不嫌事大，能让这位近来风头极盛的“灶房仙尊”上去露露脸，无论结果如何，都绝对是这次大比的一大看点。
陈无争被众人围在中间，听着七嘴八舌的怂恿，头都大了。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真不行，我就是个普通人……”他试图解释，声音却被淹没在众人的声浪里。
张磊和王浩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人群外围。
张磊双手负后，神情肃穆，宛如见证历史的史官。
他对身旁的王浩低声说道：“看，众望所归！仙长虽欲隐藏，然天命所向，势不可挡。此次大比，或许正是仙长入世修行的关键一步！”
王浩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仙长定会以我等意想不到的方式，点拨所有参赛弟子！也许一招‘扫帚破万法’，便可令众人醍醐灌顶！”
陈无争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群情激昂的弟子们，又瞥见张磊王浩那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心里一片冰凉。
他知道，这下麻烦大了。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是真的想把他架到火上去烤啊！
他仿佛己经看到自己站在擂台上，面对着一个炼气期修士，对方随手一个火球术轰来，而他还在思考要不要用锅盖挡一下，结果当然是被炸得灰头土脸，滚下擂台，成为全宗笑柄。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可是，看着眼前这一张张“期待”的面孔，他感觉自己是骑虎难下了。
要不真去报个名？然后第一轮就“不小心”摔下擂台？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以他现在这被疯狂脑补的处境，就算他真摔了，估计也会被人解读成“故意相让”、“体恤后辈”或者“不屑与凡人争斗”，甚至可能引发一场“仙尊试炼众生”的新传说。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苦笑。
他这“平凡”的日子，眼看就要过到头了。
外门大比，这对他来说，哪是什么鲤鱼跃龙门的机会，分明是公开处刑的刑场啊！
他端着装满干净碗碟的木盆，站在原地，看着依旧不肯散去、还在热烈讨论他该如何“一鸣惊人”的众人，只觉得手里的木盆沉重无比，仿佛托着整个青岚宗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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